“陆哥哥!”

苏吟儿莞尔一笑, 雀跃着扑到陆满庭的怀里。

冰雪混着淡淡的荷叶香,裹着刺骨的寒意,一并袭来, 可苏吟儿一点没觉得冷, 反将他搂得更紧了。

他浅笑地立在原地,左手拿着一颗白色絮状的棉花糖, 右臂垂在身侧,任由她在心口处胡乱地蹭着。他推开她的小脑袋, 勾起她的下巴, 细细地瞧了瞧。

“怎地,昨夜没睡好?”

她肌肤本就白皙, 白皙中带着朦胧的易碎感, 似极了受伤的娇玉娃娃,偏偏那眼睛下方的两团乌青明显, 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没回话,只娇怯怯地在他温暖的掌心蹭了蹭,算是默认了。

他清冷的眸光忽地暗沉, 想起昨夜她的挽留,将她散在鬓角的乌黑碎发撸至耳后,揉了揉她粉红娇嫩的桃腮, 将软软的棉花糖送至她的唇畔。

“尝尝?”

苏吟儿餍足地咬了一口,眉眼弯弯的,“嗯,就是去岁的味道!”

丰润的小嘴儿红艳艳的,如同染了蜜汁, 在金色的阳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 诱得他伸手捻了捻, 捻去她微张的唇侧的糖汁,悉数放入他的唇中。

如此危险又暧昧的动作让苏吟儿羞红了耳尖。

纤纤细手勾着他修长的食指,转身将他往景阳宫的内殿带。

“陆哥哥,你还没用午膳吧?我们一起!”

娇小的人儿兴匆匆走在前头,高大的他故意放慢脚步,懒散地往后仰,任她牵着。

进了内殿,侍女洋桃和清秋早早摆好了十八膳,恭敬地侯在一旁。

十八膳由十八道膳食组成,鸡鸭鱼蛇各四道、猪蹄猪舌摆两尾,配上各式小菜和甜点,寓意着来年丰顺安康。

入席之前,得先净手再给观音菩萨和食神分别上炷香,虔诚祭拜后,才可就坐,此乃大年初一的传统。

洋桃端着装着温水的铜盆,清秋托着两张干净的棉帕,等着主子净手。

陆满庭牵起苏吟儿的小手,刚要为她卷宽大的袖摆,苏吟儿忙拒绝。

“不了,还是吟儿来吧!”

陆满庭着深衣窄袖,白净的手指遒劲有力。她握着他的指尖,渗入温水里泡了泡,又搓了搓,才接过清秋递来的洁帕,细细地擦拭他掌心的水渍。

她的动作很轻、很揉,却并不娴熟,甚至还透着几分鲜少伺候人的娇憨。

她那双纤白的柔荑,经过这几日的上药和娇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站在他跟前,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

高大的身影遮住她面前的光线,她看不太清他眸底的神色,只依稀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眸光落在她的头顶。

她佯装看不见,推着他去给菩萨上香。

“陆哥哥,今岁你可不能再逃了,怎么着也得给菩萨拜一拜。”

往年的大年初一,陆哥哥最不喜的就是拜菩萨。

他总说求人不如求己、拜天不如拜自己。虽是不反对苏吟儿信仰诸神,但他总是淡淡地瞧着,矜贵的膝盖从不曾在菩萨面前弯过半分。

陆满庭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

她略显局促地望着他,十指紧张地相扣,像是很怕被他拒绝。

破天荒的,他撩开衣摆,对着香案上的菩萨跪了下去。

转身之际,那好看的唇角轻扬,似是愉悦。

苏吟儿赶紧给洋桃低了个眼色,侍女们忙递上香烛。

两人肩并肩、鞋并鞋,齐齐跪在蒲团上,朝着菩萨拜了三拜。

“用膳用膳,陆哥哥,你是不是饿坏了?”

“我没饿,”陆满庭揉了揉她的头顶,笑道,“吟儿准备了这么久,有心了。”

一旁候着的侍女们皆捂着唇偷笑。

苏吟儿吐了吐舌头,拉着陆满庭在八仙桌前坐下。

原本用膳的位置该是讲究,陆满庭是一家之主,该坐主位,奈何苏吟儿觉得下位距离陆哥哥太远,便舍了主位,两人随意而坐。

她殷切地给他盛了一碗开胃小粥、夹了几道小菜,娇滴滴道。

“今岁是我们成婚后的第一年,吟儿也不知怎么弄,照着往年备了些。”

陆满庭深邃的眸子碎着点点星光。

他执过苏吟儿的手,在掌心里揉了揉,又紧了紧,声线有些暗哑。

“辛苦了。”

苏吟儿嫣然巧笑,“陆哥哥快吃,莫要凉了!”

陆满庭用银勺拌凉了,吹开枸杞和红枣,吃下白粥,一连好几口都这样。

苏吟儿一愣:“陆哥哥,你不吃红枣么?”

“安国君岂止不吃红枣,他是不喜吃甜食呢!”

洋桃嘴快,三两下话就冲出了口,被清秋悄悄拌了下胳膊。

苏吟儿呆呆的,恍然间记起,自个似乎并不曾见过陆哥哥吃甜食。再斜一眼桌上的小菜,清炒竹笋、小菜豆腐、炝炒白菜等,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她根本不知道陆哥哥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地感伤。

她缓缓垂下长睫:“从前是吟儿不够好,吟儿往后......会努力学的。”

学习了解陆哥哥,学习做一个温婉的贤惠的妻室。

陆满庭幽幽地瞪了洋桃一眼。

他放下青花瓷白莲盏,望着苏吟儿忧伤的眸子,温润的语气却是一贯的宠溺。

“吟儿很好,不用学。”

他将她的手放在唇侧亲了又亲,无一不是温柔。苏吟儿适才甜甜地笑,嚷嚷着她好饿了,要吃叫花鸡、要吃水煮鱼、还要吃一大碗白米饭!

陆满庭都应她,为她布菜为她净手。

正午的阳光浓烈,穿过庭院里的玉檀花,斜着拂过雕花的窗棱,洒在八仙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上。

他饮了些酒,魅惑若桃花的眼尾微眯,冬日里吐出的灼灼气息含着烈酒的芬芳。

他微晃着酒樽、轻点着足底,似有了醉意,陷入了回忆。

他俊朗的面庞氤氲着一层光晕,柔和且淡然的光晕,那是他极少有的平静。

他说:“吟儿,我们去给我娘上炷香。”

*

苏吟儿跟着陆满庭来到皇宫后院。

绕过几段蜿蜒的长廊、走过几座无人的宫殿,行至深处,是偏僻的残败的荒山竹林。

阴森森的风冷不丁吹来,脚下雪已化成水,路面泥泞不堪,辨不出路来,只依稀留下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

苏吟儿瑟缩在陆满庭身后,小心翼翼地牵了牵他的衣摆。

“......陆哥哥,我们要去哪?”

陆满庭搂紧了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刚靠近,冷风一吹,她愈发地冷了。

前面是间残破的小院落。

小院落不大,背后是枯黄摇摆的覆着雪的竹林,两旁是光秃秃的树丫子、黄了叶的杂草,堪堪望去,青屋瓦子被焚烧后只留下几截灰褐色的残壁,不能挡风不能遮雨,在风雪中摇摇晃晃。

入口处立了块被岁月风化了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冷宫”两个字。

可惜这两个字被埋入雪泥里,只隐隐露出半截石碑上的血迹,似是有些年头了。

陆满庭停下,伫立在风雪中,面向着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小院落,眸色深深。

苏吟儿没有再问,恍然间意识到他们已经到地了。

陆哥哥说带她来给他的娘亲上香。

陆哥哥的娘亲,从前就是住在这的吧!

苏吟儿心头很不是滋味。

陆哥哥虽从未对她提及身世和过往,但她晓得,陆哥哥的过往并不阳光。

寒风将他华贵的下裳吹得鼓鼓的,他一动不动,站在天地间,似一蹲古老的悲苦的雕像。

没有人知道这里从前发生过什么、掩埋过什么,也没有人在意过,更没有人问他,疼不疼。

苏吟儿伸出双臂,想要从身后抱住他,顿了顿,放弃了。

有些伤痕,需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治愈。

苏吟儿默默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香烛,摆在了小院落的南方。

活人以北为尊,死人相反,是以祭祀朝向南方。

苏吟儿仔细拂开周遭的杂草,扭头问陆满庭。

“陆哥哥,摆这儿可以吗?”

陆满庭回眸,淡淡“嗯”了声,隔了一会儿,接过苏吟儿手中的香烛,在雪地里摆上。

他虔诚地半蹲,一沓黄纸、三个供果、半碗饭、半杯酒、一对香烛。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做着,只那双惯会杀人的手,抖个不停。

忽地,斜背后的竹林里隐隐有一道青烟升起,味道有些呛,是正在燃烧的香烛。

“陆哥哥,那边也有人祭祀呢!”

陆满庭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似早已知晓。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衣的老么么从院落的背后慢慢走出来。

老么么的腿脚不是很利索,戴着顶破旧的毡帽,遮住了大部分面容,身上的青衫洗得发白,唯有枯槁的双手残留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老么么就站在原地,就这样瞧着二人,那浑浊的眼底隐隐有水雾在弥漫。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最后看了一眼残败的院落,从背后的一条小径渐渐隐去了。

“好奇怪的老么么呀......”

苏吟儿话头一顿,忽地意识到说错话了。

能来这间破院落祭祀的,大抵同陆哥哥一样,和院落里的主人或多或少有些联系。

苏吟儿没有多问。

待到香烛燃烧、轻烟升起,苏吟儿跪在雪地里,朝着院落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小姑娘双手合十,白雪混着黄色的杂草粘在苏吟儿的发梢,看起来娇憨极了。

“娘,我是您儿媳。我叫苏吟儿。陆哥哥和我都挺好的,您不用担心。您若是需差些什么,在梦里告诉我,我给您烧来。”

苏吟儿自顾自地念着,说陆哥哥很厉害、很本事,是个有能耐的,叫娘亲放心;还说陆哥哥很疼她,两人感情也好,认识了许多年,今天还给她买棉花糖了呢!

陆满庭听着听着就笑了。

他扯了扯苏吟儿柔嫩的脸颊,用了些力道,扯得苏吟儿疼地一缩。

他在她白嫩的额间弹了一下。

“娘说想要个孙子,你也应?”

苏吟儿莹润的小脸红透了。

她娇怯怯地拽着衣摆,想看又不敢看陆满庭,咬着饱满的红唇,柔声道。

“吟儿,吟儿没意见......”

陆满庭幽邃的眸子暗沉如黑夜。

面前的美人儿温顺地低垂着,露出柔软可欺的白皙的颈项,似是任他欺I凌、任他摆I弄,将他心中肮脏阴暗的想法狠狠撩拨。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须臾,他扶起苏吟儿,将娇小的她揽入怀中,宽厚的大掌抚上她纤弱的后背,拥了她许久。

风雪骤停、寒冬回暖,陆满庭揉了揉苏吟儿的头顶,揽着她往景阳宫的方向走。

“走吧,娘亲已经认识你了。”

“是吗?她喜欢我吗?”

“喜欢,她说你很可爱......”

欢笑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回景阳宫的路上,风离急匆匆赶过来,说是大理寺正卿在殿外求见,有要事相商,同时递给陆哥哥一份红色的奏折,奏折里面夹了张什么东西,隐隐露出金色的边框。

陆满庭冷呵,如鹰般犀利的眸光闪过一抹阴寒。不用问也能猜到那老狐狸想要说什么。

无非是求饶罢了。

他松开苏吟儿,柔声叮嘱,给她安排了两个护送的侍卫,都是他养在身侧的心腹。

“你且先回景阳宫。”

“哦,”

苏吟儿颇有些失望,应下了,却不依不饶,巴巴地望着他。她勾着他腰间的利是封把玩,缠着他调皮地问:“陆哥哥是不是忘了什么?”

陆满庭笑了,解下利是封,塞到她的手心,她适才撒着娇放了他。

瞧着陆哥哥和风离快速离去的背影,苏吟儿拢了拢大红色的狐裘披风,将娇嫩的小脸隐藏。

低头,脚下一张金色的拜帖,恰好躺在陆哥哥刚才停留的位置。

咦,这不是奏折里面夹着的东西么?

苏吟儿捡起拜帖,对着温暖的阳光细细地瞧了瞧。

好清秀的字体啊,起笔有神、转折有力,和她义兄写的字一模一样呢!

等等,这明明是陆哥哥写给群臣的拜帖,落笔是“陆满庭敬上”啊!

脑子“轰”地一下,乱透了。

许多不堪的猜测和乱七八糟的想法,似潮水般涌来。

苏吟儿慌透了,也不管侍卫在后面叫她慢些,只提着裙摆,急急地往景阳宫赶,好几次险些摔着,也不让侍卫们扶。

她一股气跑到内殿,在大殿门口的时候,正好遇见往外走的小宫女,向小宫女询问了洋桃的下落。

她跑到洋桃跟前。

洋桃和清秋正在收拾午膳后的残局,见着苏吟儿回来,愣道:“夫人,您可该跑慢些,瞧您急得?”

苏吟儿捉住洋桃的手,气喘吁吁道:“洋桃,我前几日让你带来的义兄的书信,你放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