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艳阳天说变就变。

狂风卷着黑压压的云层翻滚,吹着窗外院子里的山茶花乱颤。本来开得荼蘼的娇艳的花儿,瞬间被摧残地不成样子。

红花随风飞起、绿叶纠缠,屋檐堆积的雪花混着冰沟子,噼里啪啦地砸到青石板上。

屋外狼藉一片,屋内风雨欲来。

陆满庭坐在太师椅中,凌厉的眸光扫过其他几人。无人敢瞧他的神色,却被他方才的那句话惊出一身冷汗,渐渐垂下头。

他极为不屑地轻嗤,唇角渗着凉薄的笑意,俊朗的白皙面庞并没有多少表情。

窗外,一抹娇媚的红色身影在两个侍女的簇拥下,小跑着奔到檐下避风。

此处是汪府的茶室,一栋掩映在后院的独门独栋的小院子。

苏吟儿初来汪府,想要寻到这儿,不容易。

寒风吹乱了她红色斗篷上的白色狐狸毛,那额间的乌黑碎发拂过她冻得发红的小巧鼻翼,愈发衬得她娇弱可怜,似水中的浮萍来去无依。

汪府的一个小厮撑着一把油纸伞过来,站在距离苏吟儿不远的地方,比划着说了什么。苏吟儿浅笑着摇头,又往后瞧了一眼茶室,挥手让小厮离开。

那小厮磨磨蹭蹭小半天,或许是拗不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陆满庭眸中无数情愫翻涌。

他缓缓垂下眼睫,轻抚手上戴着的玉掰指,喃喃低语。

“等久了,她真的会怕。”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那几人都没怎么听清,却低沉地可怖,比毒蛇猛兽还要让人害怕。

起身,他绕至离他最近的左都御史身后,有力的大掌压在对方颤抖的肩头上,似千锤般让对方动不得、逃不得。

他看向另外三人,笑地温和且昳丽,清朗的眸底却泛着毛骨悚然的恐惧。

“我从不受人威胁。”

言罢,他袖中的锋利匕首割断了左都御史的咽喉。

——“砰”地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在茶案上。

陆满庭的动作太快,快到左都御史的眼珠子还圆溜溜地瞪着,快到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啊!

余下的三人尖叫着,从座椅上仓皇起身,逃至紧锁的门窗边。起身的时候磕磕碰碰,将屋内的桌椅弄得东倒西歪。

汪大人急急地唤:“来人,来人啊!”

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互相拉扯着,喊道:“暗卫!暗卫!”

却是一室的静谧,无人来救他们,更无人来护他们。

无边的恐惧似潮水般涌来,在这狭窄的室内,蔓延过三人的脖颈,不留一寸呼吸。

陆满庭打了个响指,几个身手不凡的黑衣人从屋内的各个角落里闪现,他们的身后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风离抱拳:“启禀安国君,几位大人带来的暗卫已全部被杀,共十六人。”

门边颤抖的三人愈发地绝望了。

陆满庭却笑了,似不甚在意,接过风离递来的洁帕,慢悠悠地擦拭匕首上的鲜血。末了,嫌弃地将那洁帕扔弃。

他轻飘飘地指向桌上的那颗人头:“送去沈家。”

今日是沈义行的头七。

他曾答应过沈义行,要在对方的尾七之前还沈家一个公道。

不急,时间还早,该受到惩罚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陆满庭看向抖成筛子的几人,滚动的喉头间是凶狠的嗜杀冷意。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交出太子,二:死。”

那几人惶恐至极,尚在思考中,见陆满庭信步而来,赶紧散开、避之不及。

陆满庭轻飘飘的一瞥,似是不愿多同他们周旋,视线落在窗外屋檐下的娇小身影上。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紧闭的木门,华贵的衣摆扫过褐色的实木门槛,径直朝着那抹身影而去。

“不急,用完午膳再给我答复。”

*

院子外面,苏吟儿仪态万千地站在墙角,纵然方才在狂风里急跑过,鬓发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减娇媚。

洋桃刚办完正事,在回山茶花园的路上,遇到了骤然乍起的狂风,忙不迭拥着小姐往前厅赶,小姐却掉了个方向。

“小姐,这里风大,我们要不去前厅等安国君?”

苏吟儿抬眸看了眼天色,笑道:“不急,再等等。”

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方才还肆虐狂啸着,一眨眼便没了踪影,剩下蔚蓝色的天,洁净地一尘不染。

苏吟儿的声音很轻很柔,语速不快,有一股洗涤人心的坚定的力量,让焦躁的洋桃安静了许多。

洋桃:“对了,小姐,联系上了。等用完午膳,奴婢就带苏怀仁过来见您。”

苏吟儿浅笑着应下,回头,陆满庭迎着寒风而来。

他的心情似乎极好,魅惑若桃花的眼尾微眯,清朗的目下碎着温和。走近了,执过她冻得有些泛白的纤纤细手,握在温暖的掌心揉了揉。

他沉默着,既没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处,也没问她先前在园子里玩得可开心,只垂眸瞧着她。

苏吟儿生得娇小,同陆满庭站在一处的时候,只堪堪到他的下巴处。他的喉结微微凸起,线条迷人且性I感,周身的凉意也不似寻常那般烈。

片刻后,待她的一双玉手渐渐回暖,他才将她鬓间的一缕乌黑碎发撩至耳后。

“去前厅。”

苏吟儿甜甜地笑,乖巧地任他牵着。

前厅的寿宴早已准备妥当。

宴会按照宾客的身份排列座位,苏吟儿和陆满庭坐在靠近主位的最左手边。

大庸国以左为尊,是以各种正式的场合,会把左方的位置留给身份尊贵的人。

宴会里少了个重要人物,也没人在意,应是被压下去了。

大理寺正卿汪大人、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拿着酒樽谈笑风生,仿佛茶室里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觥筹交错间,不敢直视陆满庭如鹰般锐利的眼神。

苏吟儿发现一个老熟人——金少,就坐在她的斜对面。

金少穿着一身白色的锦袍,张扬的眉目间,桀骜的少年意气风发。

他的身旁坐着一位穿得花里胡哨的大小姐,正借着微醺的酒劲褪了厚重的斗篷、露出傲人的身段,使劲往金少身上贴。

那位大小姐不是旁人,正是在山茶花园子里,恶狠狠踢了小丫鬟两脚的人。

许是苏吟儿的视线过于直白,陆满庭扣在她腰侧的力道紧了些。

“认识?”

苏吟儿摇头,浅浅地说了先前在园子里发生的事。

陆满庭拿着酒樽的手一顿,金色樽底倒映出他暗沉如黑夜的眸子,很快,他垂下眼睑,仰头灌了一口酒,将晦暗的情绪隐藏。

“她是汪家千金。”

这几个字,近乎是从陆满庭的后槽牙挤出来的。顷刻,他冷冷一笑,意味深长地瞧了金少一眼。

金少莫名打了个寒颤,后背如蛇信子爬过,自脚底泛起一股阴森的寒意。

不用猜,也知道哪位爷不高兴了。

他赶紧瞥向挂在他身上的人儿,那道深深的沟晃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金少将汪大小姐推开了些,皮笑肉不笑:“娇娇,青天白日的,你且就饶了我吧!”

“哼!”汪大小姐娇嗔着瞪了他一眼,“上回你还喊人家宝宝,这回就是娇娇。说吧,‘娇娇’又是哪个狐媚子?”

金少一愣,自知说错话了,被喉间的美酒呛得不轻。

他剧烈咳嗽着,见那最难伺候的汪大小姐红着鼻子快哭了。

“好啊,金少哥哥,你是不是又有了新欢?”

同是男人,金少和安国君在对待“红颜”这件事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安国君会将送上门的妖娆女子杖毙在檐下,而金少则处处留情,但凡是个女的、活的,他都能将对方夸成天仙。

至于新欢嘛,哪能只有一个?

自然是越多越好。

金少没被哭啼啼的汪大小姐吓到,而是一本正经地解释。

“嗨,我就这德性,随了我爹,没办法。”

苏吟儿“噗嗤”一声,手里的银勺险些落在地上。

金少的爹爹娶了八任姨娘,最小的姨娘比金少大不了几岁,这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

金少也看到了苏吟儿。

面对苏吟儿,他丝毫不觉得脸上无光,反对着苏吟儿明目张胆地比了个嘴型——萝卜头!

苏吟儿气得桃腮鼓鼓,兀自喝面前的雪蛤粥,不再理他。

今个出来得早,苏吟儿有些饿了,恰好这碗雪蛤粥很合她的口味,不免多吃了两口。

陆满庭却看着雪蛤粥微微顿神。

桌底下,陆满庭拉过苏吟儿的皓白手腕,不动声色地给她把脉。

少顷,他清冷的眸底闪过翻涌的寒意,却很快被他敛下。

他取了一张绣着荷花的绢子,轻拭苏吟儿泛着晶亮光泽的唇角。

“好吃?”

“嗯,”

苏吟儿又喝了一口,莹润如玉的脸颊绯红,弯成一道月牙的眉眼鞠着少有的满足。

陆满庭又饮了一口酒。

他状似亲昵的样子,将苏吟儿揽至怀中,寻着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给她喂了一颗药丸。

苏吟儿秀气的眉微蹙,还没问是何物,陆满庭便松开了她。

“你肠胃不好。”

苏吟儿身体娇弱,饭量很小,跟小猫似的,每顿吃不了多少东西。便是陆哥哥拿山珍海味娇养着,她的食欲也并没有多好。

寻常里,府上的大夫总会让她吃各种暖胃的药丸,因此她并没有多想。

陆满庭奖励似地揉了揉她的头,指向她面前的雪蛤粥。

“喜欢吃就多吃些。”

席间陆满庭除了喝酒,什么也没吃,就连筷箸也没碰过。

*

这种朝中百官聚在一起的宴会,席间多各式各样的表演。

有貌美的乐女抚琵琶的,有衣着清凉的女子跳胡蛮舞的......总归是助兴,让宴会的气氛更加热烈、宾客的情绪愈发高涨。

汪大小姐抱着古琴奏了一曲。

美人多姿、琴声婉转,在场的宾客无不夸赞,汪大人的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不断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时不时点点头。

曲毕,汪大小姐站在宴会的正中央,似一只骄傲的孔雀。

“听闻苏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否展示一二,让我们开开眼?”

汪大小姐的话让喧闹的宴会顿时安静了。

这哪里是什么“请教”,不过是明晃晃的挑衅罢了。

众人纷纷看向席位上的苏吟儿,多少带了些看好戏的打趣。

苏吟儿心思单纯,看不太透汪大小姐的小把戏,但对方的眼神让她觉得怪怪的,委实不太舒服。

刚才那首曲子她听了,美则美矣,少了些意境,她可以弹得更好。

苏吟儿刚要开口应下,被陆哥哥扣着她的手腕,按回了座位上。

陆满庭的眼神带着几分阴冷和霸道,凉薄的唇角勾着瘆人的弧度。

“汪大小姐要想听曲,得付出些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