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杜蘅带着家眷住进兰台,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除去去年经吏部考评,循例官升一级,为从六品,他和家人的日子可以说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一定要找出值得言说的地方,大概是曾经围绕着杜棠梨的关注越来越少,终于趋近于消失。
在顾长史府中遇到宁王,继而迁入兰台后,杜棠梨一度接到了许多来自宗室贵妇、公卿小姐的邀约。五殿下难得会关照一名女子,这位杜家的小姐简直太幸运了,说不准就会飞上枝头。众女眷于是争相表示亲善,及早笼络结交。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杜棠梨每天都在为必须出门赴约而发愁。她实在不喜欢置身于好奇探究的目光里,那些有诰封的夫人,衣着华丽的郡主、县主,一个个表现得友善和蔼,有的比姚芊儿还会做人,杜棠梨却能察觉其中别有用心的审视,时而流露的弦外之音,热情背后隐隐的敌意与不屑。她们仿佛从不放过机会暗示:你根本不适合也配不上五皇子,还是回到自己该待的位置去吧!
按理说,杜蘅的从六品虽然不高,却也不算芝麻绿豆的小官,如果能得到一份实缺,出京放外任,还是很有作为的。然而京城高官王侯遍地,杜大人出身平平,一无实权,二无外财,加之不擅结交人脉,仅守着一份俸禄供养家小,当然不被放在眼里。
杜棠梨也的确再没能见过宁王,只通过父亲偶尔漏出的口风,以及应约时听到的女眷们议论,断续地得知一些消息,他应该是非常的忙,比从前更加深得重用、备受瞩目。杜棠梨接到的邀帖渐渐少了,而每一次不得不出门,受到的接待也有了冷淡怠慢的迹象。果然,五殿下不过是一时心血**而已,否则就算再忙,也不至于迟迟没有表示啊。
或许唯有丹阳公主的态度始终如一,皇觉寺事件发生后,洛雪凝不仅派内侍送来许多贵重衣料,而且隔一段时间就会邀她进宫叙话,一起到御苑去看小鹿,着实挡去了不少冷言冷语。杜棠梨能感觉到,公主是真的将自己曾经为宁王作证的事放在心上,有意给予帮助。她也曾一次次回想起静王洛湮华,尽管只是夜晚马车上的匆匆叙谈,却令她永难忘怀。宁王身边,是有真正关心爱护他的人的。
当外间发生的惊涛骇浪透过兰台的高墙传入,夜半被重华宫内的中鼓惊醒,或看见宫中含章殿方向火光冲天的时候,杜棠梨常常感到难过,她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哪怕帮一点忙也好,但不管静王、宁王还是丹阳公主,都是那样遥不可及,她实在太渺小,力量也太微薄了。
杜棠梨能够付诸行动的,也唯有瞒着父亲溜出家门,站在靖羽卫校场的擂台下,看着宁王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大败北辽高手。能达成这一点小小愿望,还多亏遇到了曾在静王身边见过的那位黑衣青年,否则凭她和丫鬟沁画两个,连校场都休想挤进去。
至于洛凭渊收到的两双布鞋,过程就更是偶然。杜棠梨第二次被邀进宫时,洛雪凝正在绣一双鞋垫,笑着说是给五皇兄做的。当时也不知公主是有心还是无意,茶点用到一半,突然记起一件要紧事,匆匆起身去主殿禀告容妃,将客人暂时撇下。杜棠梨独自坐在宫室内,四周无人,她鬼使神差地拿起快要绣好的精致鞋垫,飞快地用手指量了一下尺寸,心砰砰地跳个不住。
在家里穿针引线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荒谬,但手中的针线却忍不住愈发绵密细致,抽出每晚临睡的时间,做完两双才罢手;最后,将鞋子妥帖地收好,与当初的糖荷包放在一处,并没指望能送出去。
杜蘅的性格严谨而略嫌古板,搬入兰台后对家宅管束得尤其严格,既怕家里人生出非分之想,言行不当招惹是非;又担心女儿白白抱着希望,到头来受到伤害。但是当姑妈发现了杜棠梨藏起的鞋子,悄悄地告知时,杜蘅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再过不久,宁王即将奉旨下江南,杜棠梨就发现自己用作念想的布鞋不见了。她默不作声,悄悄地找了好几天,才知道居然是被父亲拿走,凑成一份程仪送去了宁王府。
中秋过后,五皇子回京复旨,安静了一段时间的杜家又开始有访客登门,杜棠梨也收到了宫候小姐们久违的请帖,不过数量和热情程度都远不及一年前,应该主要是出于试探猜测。杜棠梨推说身体不适,全部谢绝,一次也没有赴约。她觉得好笑,同时也有一点委屈,宁王明明是为了安全考量才让她全家暂居兰台,除此之外从未给过任何承诺,结果所有人都看成别有深意,害得她枉担虚名,动不动就被人找麻烦、看笑话。但比起这些小情绪,她心里更多的是担忧,因为即使消息闭塞如杜家,也断断续续听到风声。静王殿下病重,与皇帝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宁王也抗旨延缓归期,洛城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不安。
杜棠梨有时会不自觉地出神,她只是一个小人物,但正由于什么也做不了,才会置身于被保护的羽翼下,得以苟安。而众人仰视的皇子、公主,甚至权操生死的皇帝,他们却有着无尽的烦恼重负,身周常常危机四伏。
果不其然,五殿下一回京就受到申斥,请辞了靖羽卫,据说圣上对他的立场很是不喜。再然后,朝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杜蘅虽绝口不提,但家中的陈嫂买菜回来,总能眉飞色舞地说上一大篇最新传闻。
一连几个月过去,与宁王有关的访客和请帖已经彻底归于沉寂。年节将至,杜蘅在一个夜晚将杜棠梨和姑母叫到内室,郑重地宣布了决定:“住在兰台是不得已的权宜之策,而今凶徒伏诛,已经没有危险,我准备年后就择日辞官,一家人回乡里去。”
“回乡,官不做了?”姑母怔忡了一下,为难地说道,“回去倒是也好,但仲儿怎么办、学堂才念到一半,莫不要耽搁了读书。”
“我拜托了京中同年,仲儿可以暂时寄住,将学业完成再回乡应试。”杜蘅坚决地说道,“做人要知进退,我们得到的照顾已经不少,也该主动离开了。”
杜棠梨什么也没说,默默回到自己房中。过了年,她就要十八岁了,三年孝期余下不到一年。她明白父亲的苦心,继续留在京中,恐怕很难寻到适合的亲事。
泪水慢慢地盈满了眼眶,先前,虽然只是送去一份薄薄的程仪,但已经是父亲舍去脸面,能够尽到的最大努力,自己本就不属于那个世界,是应该收起胡思乱想,回到现实中了。
新年来到,元月还没过完,陛下要为四皇子和五皇子指婚的讯息就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当大半个洛城的后宅都在打探消息、暗中较劲时,杜家却异常平静。杜蘅忙着将两年来负责编纂的书稿整理修订,准备三月就递交辞呈,杜棠梨对闺中朋友写来的信笺付之一笑,忙着帮姑妈清点衣物、收拾细软。
她自觉已然心如止水,直到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正在房中整理计划带走的书册,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哐当”一声,应该是哪件摆设被撞翻了,沁画还在一路边跑边喊:“小姐,小姐!”最后跌跌撞撞推开房门。
沁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规矩了?杜棠梨皱眉,本待好好说这丫头几句,就见沁画满脸的不敢置信,几乎要喜极而泣:“小姐,出大事了!宁王,五殿下派了人来投帖,说,说他要见你!”
实在太突然了,杜棠梨震惊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本柳河东集,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又怀疑沁画在说梦话。但是姑母也紧跟在后面进了房,看上去同样慌张激动,一叠声地念叨:“快叫陈嫂去买点心,家里也得打扫干净,可不能失了礼数!还有棠梨要穿的衣裳……”说着说着就开始擦拭眼角,“好侄女,你、可要出头了!当初你娘生你的时候,房外的树上飞来一只五彩斑斓大鸟,待了几个时辰都不走,镇上好多人都瞧见了。大姑就知道你命中注定要做贵人!”
从未登门的宁王,在即将选定未来王妃的档口提出要见杜棠梨,即使是傻子,也能想明其中意味。
杜棠梨怔了片刻,但觉一切都很不真实。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下,将过往的思念和希冀永埋心底,也相信一定能做到安之若素。但是从未主动找过她的五殿下,却在父亲即将辞官的时候出现了,自己刚刚才下定的决心、辛苦维持的平静,眼看又要被打破。而将来,将来会怎样?她真的应该去争取姑母口中的“出头”,进入那个尽管人人称羡,实则必然风云诡谲,处处充满心机谋算的世界吗?
由于正式登门必然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宁王殿下与杜棠梨的会面地点并不在杜家,而是定在位于兰台西面的一处六角亭台,位置较为偏僻,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天气尤自寒冷,为了杜家小姐的声誉着想,亭子周围用薄纱挡风,当中放置暖炉,从远处能够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
早朝结束后,洛凭渊就换上便装,只带了四名侍卫,从宫城内的侧门进入了兰台。他的思绪一半还停留在政务上,另一半则依旧在踌躇摇摆。先见一面,静王的建议无疑是有道理的,但直到此刻,他仍然不确定自己要对杜棠梨说些什么,又是否能通过短短一会找到答案。
立春才过,园中的池塘与太液池水脉相连,尚未完全化冻,但岸边泥土已微微渗入湿意,透出了几许早春的气息。可以想见,过不了几日,就将柳条绽绿,桃花含苞。
兰台是修史之地,文墨汇集,既编纂前朝史料,又记录帝王起居和朝中、地方要事。沿着小径走过署衙和几处宅邸,绕过错落的假山树木,洛凭渊望见了略显陈旧的红漆六角亭,乳白的薄纱在风中浮动,身着湖水绿色衣裙的少女等在亭前,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柳枝。年余不见,她略略长高了一点,愈发显得亭亭玉立,脸庞秀丽,杏核形的眼瞳清伶如水。
宁王有短暂的恍惚,依稀宛然,就像时光回到当初,他又见到了才十七岁的青鸾。
直至到了近前,杜棠梨屈膝行礼:“见过五殿下。”他才倏然回神:“不必拘礼,是我到得晚了。怎么不进去取暖?”
“臣女也是才到。”杜棠梨轻声说道。实际上,她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只是独自坐在白沙飘飘的亭中委实尴尬,她宁愿在外面等待。
少女白皙的瓜子脸庞略微低垂,目光中有浅浅的羞涩,依旧如初见时一般清澈见底,毫无矫饰,洛凭渊心里掠过了酸楚和一丝歉意,那个有着同样乌黑的杏核形眼瞳,在最孤寂无助时陪伴过自己的女子已经永远埋骨江南,而面前的杜棠梨,她不是无依无靠的青鸾,不是命如漂萍的裴素雪,自己将她带入是非纷争之中,却始终犹豫而疏离,若没有皇兄和雪凝看顾,怕是还要多受不少委屈。
两人一同拾级而上,在亭中落座。杜棠梨觉得,宁王像是变得与从前不同了,又仿佛什么也不曾改变,依旧挺拔卓秀,风采迫人,然而他身上那种独有的凌厉锋锐似乎已于不知何时收敛起来,犹如宝剑藏匣,不再轻易出鞘。
“听说,殿下一直奔走辛劳,少有停歇,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她低声说道。
“我很好。”洛凭渊微笑,看着她略显局促又关切的神情,忽而起了几分促狭,“不过么,先前下江南时带去了两双布鞋,如今都已经磨破了,我本来以为还会有新的,却至今未能等到。”
杜棠梨的脸红了,堂堂皇子殿下怎么可能缺鞋穿?她再一次暗暗埋怨父亲自作主张,但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点点甘甜。
“殿下若是喜欢,臣女还可以缝制。”她鼓足勇气说道,“但洛城之中,心灵手巧又乐于效劳的高门闺秀不知凡几。无论出身家世、还是诗书才艺,臣女不过是泯然众人而已。殿下真的在意棠梨送出的区区几双布鞋么?”
洛凭渊默然片刻,才缓缓说道:“若然全不在意,我又为何要来?”
回忆似水,一幕幕流过心间,无助落泪的青鸾与而今的杜棠梨,皇觉寺血漫佛殿,恬园风雨凄凉,交织的往事里有自己和皇兄的曾经。此情此景,宛若宿命重回起点,他竟有些百感交集。
“棠梨,”他说道,“去岁离京后,在江南发生了许多事,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宁王与杜棠梨单独见面,杜家的姑母和贴身丫鬟沁画既欢喜又不放心,两人不敢靠近,一直远远地张望。
亭中的两人侧面而坐,距离既不很近也不远,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叙话却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姑夫人,情况不对,小姐好像在哭!”沁画焦急起来,“五殿下一定是欺负小姐了,怎么办,小姐很伤心的样子!”
从她们的位置望去,杜棠梨低垂着头,正在用手帕拭泪。姑母心里七上八下,难道五殿下前来,并不是为了结亲,而是要当面话别?还是侄女说错话引得殿下不快了?她没指望杜棠梨能当上正妃,可是看样子,怕是连侧妃也属奢求。
“你这丫头,怎能毛毛躁躁乱说话。”她极力沉住气,“殿下与棠梨有旧,就算我们高攀不起,总不至于惹来祸事!杜家清清白白,大不了按原定计划回去家乡镇上,仍旧是体面人家!”
“是,姑夫人说的是。”沁画连忙点头,手中却紧张地绞着帕子。杜棠梨性格柔中带韧,一向都有主见,即使受了委屈也极少落泪。沁画觉得,不是自己虚荣,而是小姐真的很喜欢宁王殿下,痴心错付的话,不知要伤心多久;而且,受了那么多嘲讽闲气,她真的很不甘心,好想狠狠地往那些趾高气扬的公侯小姐们脸上甩几个耳光啊!
又等了约莫一刻光景,洛凭渊与杜棠梨站起身,沁画看见小姐福了一福,五殿下似乎又交代了什么,才转身出了六角亭。分散在周围的侍卫们立即聚拢,跟随离去。
“棠梨!”“小姐!”姑母和沁画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杜棠梨慢慢地从亭中走出,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拭去,但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而且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步下台阶时还脚下一滑,险些踉跄踩空。
“究竟出什么事了?”姑母连惊带慌,声音都是颤抖的,“侄女儿,你倒是说话啊!好端端的怎么会得罪了五殿下?不说清楚,我……你爹爹如何设法补救?”杜棠梨反应过来,看着六神无主的姑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走神。
“什么事也没有。”她轻声安慰,“殿下并不曾生气,过几日,或许还要登门拜会父亲。”
“那……那……”姑母体会她话中的含意,犹如从谷底升上云霄,又不敢马上相信,结结巴巴地问道,“殿下他当真要……”
“我们先回家。”杜棠梨道。她的思绪依旧沉浸在适才听到的内容里,但觉一股悲怆盈满心底,全然感受不到家人的喜悦。洛凭渊当然不可能把江南之行所有的情况尽数相告,只是讲述了关于青鸾的部分。从十年前亲近侍女在长宁宫失踪,导致对皇兄种下心结误会,到杭州城中青鸾自尽身亡,不明真相下终于铸成大错。他相信杜棠梨不会说出去,更何况,皇兄和青鸾承受过的无尽痛苦,为外间所知也没什么不好。
对于自小过着宁静生活的杜棠梨,这段出自宁王之口的往事实在过于沉重,华丽的宫帷背后,人心残酷险恶竟至于斯,正因曾经历过皇觉惨案,她心中的震撼与痛切才更加无以言喻。
杜蘅今日特地告了假,并未去官署,一直在书房等消息。见到女儿回来,他立时禀退旁人,询问见面情形。
“五殿下说,他目前能做到的安排有两种,”杜棠梨望着父亲强自镇定又难掩焦灼的神情,静静说道,“一是离开京城,缔结门户相当的姻缘,安稳度日;二是通过贵妃请圣上指婚,进宁王府,问我愿选哪一种。”
她顿了顿:“殿下还说,让我们不必有顾虑,可以考虑后再做答复,不论如何决定,他都会尽力成全。”
杜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在他听来,两条路都远远好过辞官归里,万万想不到,宁王顾全情分,竟给出了如此大的余地。他已经四十多岁,多年来埋首史籍,对自己的仕途早已不存多少期望,最看重的还是一双儿女平安顺遂。如果杜棠梨嫁入宁王府,自家寒门小户固然有了靠山,但是公侯之家尚且深似海,何况是王府,女儿做一名侧妃,就算锦衣玉食人前风光,头顶必定还有个正妃压着,周围人事复杂,谁能料到将来是福是祸呢?
倘若洛凭渊直接表态,要确定婚事,杜家必然欢喜接受;但目前还有另一种显然也不错的选择,杜大人不免患得患失,举棋不定起来。他思量半晌,迟疑着开口:“那么,你可有什么想法?”
杜棠梨抬起头,脸庞微微红了,乌黑的眼瞳却闪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终身大事,理应听从父亲的意思;然而若问自身所想,既然五殿下想让棠梨陪伴身侧,女儿愿入宁王府。”
她顿了顿,“无论将来如何,都无怨无悔!”
坐在亭中倾听往事时,不知为何,杜棠梨再一次回忆起了唯一见到静王时的情景,想起皇长子如月光照在流水上一般的沉静微笑,以及在看到自己的一刻,短暂的叹息与惆怅。久别初见的宁王,为何会专程讲起素不相识的青鸾?就像姚芊儿,明明她们彼此陌生,无冤无仇,为何偏偏要处心积虑,选中了自己同赴皇觉寺呢?缘起缘灭,所有一切,是因为青鸾么?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索牵引着命运,将她引向宁王洛凭渊的身边。
这一刻的决定对错与否,杜棠梨不能确定,但心中渴望是如此强烈,不容违逆。今天过后,她再也做不到佯装平静,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让自己放下。纵然对未来茫然恐惧,她依旧只想留下来,即使只能给予一点陪伴,一丝安慰,也会心满意足。
杜蘅心情复杂,却并不意外:“迈出这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万一将来出什么事,爹爹也保护不了你。”
“爹爹放心,我晓得分寸的。”杜棠梨努力压住酸涩的情绪,拉住父亲的手摇了摇,“再说,就算另嫁旁人,难道就能保证一生无病无灾,事事称心如意?”
杜蘅长叹一声,也分不清是喜是忧,同时又不无欣慰。女儿是真的长大了,既然心意已决,自己还能说什么?
收到杜府的回信两天后,洛凭渊再次来到兰台,拜会杜史官。此时,关于宁王属意杜家小姐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传遍京城。不过,就像杜大人一样,所有闻讯的官宦人家都认为,杜棠梨充其量就是名侧妃。五殿下重情重义,不忍弃之不顾,顺便也就娶了;而正妃位置依旧空悬,怎么也得留给三省六部的重臣千金或者公卿之女,希望依然在,大家继续使劲,不达目的决不能放弃。
众人所不清楚的是,从一开始,宁王就没有打算纳侧妃。而在皇帝眼中,最重要的是四皇子和五皇子答应早日成婚,至于挑选谁家的姑娘,在品行端正又合乎礼法的前提下,以不涉及朝廷重臣或世家大族为佳,最大限度避免像废太子一般结党,或是将来外戚专权,扰乱朝纲。除此之外,随便两个逆子愿意娶谁,皇帝懒得过问,免得再生波折。
天宜二十三年二月廿六,帝降旨,欣然诏曰:
翰林院修撰顾宏哲三女顾筠,秀外慧中,温良淑雅,堪为良配,今赐婚四皇子洛临翩,为云王侧妃。着礼部择选吉日,宜早完婚。
史官杜蘅之女杜棠梨,昔日有功于朝,更兼诚孝温谦,娴婉端仪,今赐婚五皇子洛凭渊,为宁王正妃,着礼部择选吉日,宜早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