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让人意外,在这个时候,你的状态竟然变好这么多。”

咨询师是一个气质亲切、柔和的中年男人,和盛慕沟通完,却发现他还杵在原地发呆。

咨询师也没多打扰盛慕,起身离开,把办公室留给盛慕。

或许是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待一阵子吧。

这小孩看起来很冷漠,却是他罕见的社会地位这么高,却还常年被低价值感和虚无感困扰的人。

同一种疾病,在不同人身上的表现不同。

而盛慕恰好是“功能性很强”的一小孩。

属于内心再怎么破碎崩溃,也能完成自己该做的事那一类人。

盛慕走出房门,看见咨询师在客厅里喝茶看书。

他戴好帽子和口罩,道别后走到玄关处,又定在原地回头问。

“主任,您确定吗?”

“你好像觉得有点不安和焦虑,那年前再来一次吧。”咨询师笑得很温柔。

“好。”

盛慕下楼时外面雪已经停了,他是一个人来的,也一个人顶着寒风在路边打车。

他心里有一种空****的感觉。

被父母抛下的恐惧,哪怕是面对自己最信任的咨询师,他也没说出口。

那种“现在很好,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再好”的感觉让他感到反胃。

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需要爱的。

人在踏入成年人和少年的交界处时,很容易产生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他们很难找到自己的位置。

所以,存在那么多畅销一时的青春伤痛文学。

现在的盛慕觉得,自己要是再脆弱一点。

指不定也会有这种感觉。

妈的,真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那么好?

上午九点半,盛慕站路边在心里骂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脏话。

也是这个时候。

云以桑走进会议室,隔了大半个月没见的同事纷纷向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小云,早啊。”

热闹的声音响成一片,她一路走过去,手上被塞了热咖啡和坚果之类的小零食。

会议到十一点半结束。

万岑喊住了云以桑,其他人脸上浮现心照不宣的笑容走出会议室。

“万总?”

云以桑跟着万岑来到了办公室,很随意的找了个椅子坐下。两人的关系已经算很熟了。

万岑拿起包:“等会有空吗?和我一起吃个饭吧。”

“好勒。”

云以桑知道她想找自己谈话。

她们在餐厅入座后,万岑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你之前投的那家3D打印公司,我听说进展的很不错。等明年,你的分红金额会很可观。”

万岑这时候看起来无比亲切,侧过头对着云以桑微笑,眼角带过细纹。

“这些事,你本来要明年开春才能知道的,但我先提前告诉你了。”

云以桑笑着感谢了几句,咬了一口松茸。

心想今天找她是来报喜的吗?

万岑给她倒了一杯酒,“我也知道,你这个案子已经对接完了。你之前交的计划书和报告我也看了,那两个公司我觉得都挺不错的,金额是大了点。但只要是优质案子,你知道公司都好商量。”

云以桑,“所以?”

万岑把酒杯放在她面前,微笑道,“咱们就别等到明年吧,年前不还有些时间吗?要不你先去接触一下?”

“时间可不等人啊,我真怕被人给抢了。”她半开玩笑的说。

云以桑噎住。

是来催她上班的。

以万岑的身份,犯不着这样做。

没有任何员工对她来说是不可替代的。

可她觉得云以桑很有意思,并且,她自己对市场的判断也恰好和云以桑一致,她想看看自己的判断究竟正确吗?

云以桑慢吞吞的咽下一块牛排,点头答应了。

万岑欣然道,“我相信你对这件事也是有热情的,这是一次证明你的机会。”

云以桑卡壳了一下。

心说那倒没有。

她从没指望在工作获得任何意义。她也不是没挣扎过,但上辈子唯一pua过云以桑的人就是工作。

所有的经验堪称字字血泪。

现在她该做的事做好,其他的一切随缘。

上一辈子,云以桑是那种普通又不太普通的人。

说她普通吧,从小到大一路是优等生,同龄人中她总是做到最好。

说她不普通吧,她家境平凡,又没优秀到能靠自身碾压一切外界因素的地步。她是“优秀”,却不是“天才”。每个学校有多少个班级第一名,每个城市中,又存在多少她这样的女孩。

稍有才华,稍有见地。

好不容易站在第一节 台阶上,窥见一点上方传来的天光。

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因此,她很擅长用调侃来消解尴尬。

一说到工作,气氛就有些不冷不热。

万岑很自然的挪开话题,在刀叉碰撞瓷器的声响中开口,和云以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万岑说,“你和你丈夫的感情可真好啊。”

冷不丁听到这个,云以桑很意外,而对面万岑的目光笃定,仿佛是姐姐在望着刚谈恋爱害羞的妹妹。

云以桑想起这些天黏黏腻腻的生活,控制住嘴角,装出平静的模样,“是还不错。”

万岑:“上周,我在饭局上遇到了你丈夫。整场下来,他一口酒也没喝,其实以前也不常喝,但他那次说:我太太不喜欢我喝酒。”

她觉得那小心思有些好笑,“那一晚,我大概听见了不下三句,我太太。”

云以桑:“???”

盛与澜其实是这种人吗?

一种冷酷总裁恋爱脑的违和感,还挺可爱。

云以桑原本对聊天话题没太大兴趣,可现在,竟然有些好奇和兴奋。

察觉到云以桑骤然变化的眼神,万岑很细致的和她说起自己最近的听闻。

万岑和盛与澜算一个圈子里的。

商人不看娱乐新闻,但彼此间消息流通的很快。以前云以桑上热搜时,无人在意,可经这一段时间后,谁都知道了盛与澜和家里夫人很恩爱。

“现在好像都有了惧内的传闻呢。”万岑开玩笑。

云以桑耳朵有些发烫,拿起酒杯随便喝了口红酒。

“看着你们这么好,我很高兴。”

万岑笑吟吟的,很真诚的看着她,“我感觉你们会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云以桑心底微有触动。

“可我之前看你们夫妻两,感觉还没现在这么强烈。爱情果然来得突然又猛烈啊。”万岑颇有兴致,语调轻快的打趣道。

气氛仿佛变成了姐妹茶话会。

“之前?”

“嗯,就是林家生日宴的时候,那一晚我也在,但有点急事所以提早离开了。”

云以桑说,“那时候,我确实不喜欢他。我们结婚时,彼此没有太多感情。”

“真奇妙啊。”万岑脸上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

云以桑看着这位美丽且富有的上司,结过婚又离婚,平时身边不乏往上扑的年轻小男孩。

“是很奇妙。”

“我以前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她陷入回忆,飞快的皱了下眉,半天才开口,“就在半年前,我还在想怎么早日离婚。”

“我二十岁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一辈子不结婚。我谁也不需要,我可以一个人在世上过得很好。”

“我现在是年纪大了吧,经历的多了。”万岑脸上是淡淡的笑。

“人在上升期的时候,收获的财富、成就、地位,这些很容易就能将内心填满。”

“可人生不会永远向上,觉得失败的低谷期,感到空虚的无聊日子……这时候就很需要人陪着,玩一些爱情的小游戏也好,找一个忠诚的人结婚也好。”

万岑安静了几秒,望向窗边。

这几句话像风一般从耳边掠过,耳鸣似的,云以桑怔了一下。

空气忽然安静,万岑扭头冲着云以桑笑了笑。

“怎么了?”

“没……只是觉得您说的很对。”

云以桑缓缓眨了下眼。

“但是,对普通人来说,婚姻实在是太冒险,不结婚,是安全系数最高的一种处理方法。”

万岑似笑非笑,“爱情本来就稀缺得像奢侈品。”

怎么可能谁都能拥有。

饭局接近尾声,万岑接了个电话,就提前离席去工作了。

云以桑走出酒店时,头顶天空一片白茫茫的。

她刚才听见那一句话时,蓦地心神一动,想起了自己。

云以桑曾经作为粉丝,很真挚的喜欢过盛慕。

快毕业的那几年,在她被工作挤压到麻木的生活中,那些她感受到美丽、勃勃生机的瞬间,很好的治愈了她。她希望盛慕过得好,只因为她真的从盛慕这个人身上获得过一些感动。

后来她工作太忙,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关注盛慕,再见到他消息时,已经是他自杀去世的新闻了。

那些她曾喜欢的、脆弱又美丽的事物和自己之间,云以桑永远会选自己。

喜欢只喜欢三分钟,心痛也只心痛三分钟。

她以前没有选择盛慕。

所以遇到盛与澜的时候,也是一样。

盛与澜一开始对她主动时,她心里有好感,但还是拒绝这种不安全的关系。后面……实在是被他缠得没办法了。

黑色的玛莎拉蒂驶入车流,云以桑坐在后排看望窗外。

明明还是北城,可如今看到的风景全然不同。

她现在拥有的东西不少,比能走的路也多很多。

这让她多了一些底气和勇气。

云以桑一想到盛与澜,这人就恰好给她发信息了。

先是几张拍卖会的展览图,

盛与澜:【有喜欢的吗?】

【这是什么?】

她点开大图看了看,拍卖品是画和珠宝,都挺漂亮的,

【我下周出差,那边有个欧洲很出名的拍卖会。】

盛与澜向合作伙伴询问,那边有什么可以送给他太太的礼物时,对方给出来的答案。

拍卖会他去的不少,但自己亲自经手整理一遍藏品清单,还是第一次。

他的目的又不全是这个。

云以桑对着这几张角度单一的图片研究时。

再次收到消息:【看图看不准,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但可能会有些远。】

云以桑打字,你还没告诉我是在哪呢?

她还没发出去。

盛与澜思绪良多,短短一分钟内变了好几个念头,改口道,【算了,那边太危险了,我不能陪着你,还很冷。】

【之后我们一起去温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