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黄琼说的这些所谓的建议,倒不是皇帝编排的。而是他接到密折的时候,黄琼的三位兄弟正在奉召在温德殿面圣。这个建议,正是三位之中总认为自己怀才不遇,能力并不比自己这个狗屁九哥差,只是老爷子一直都不肯给自己机会的老兄提出来的。

这位仁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皇帝突然开口询问自己政务,尤其是还是用兵之事冲昏了头脑。还是天生肚子里面就那么点真实材料,或是说话压根就不经过脑子。也不想想自己那位皇帝老子的为人,张口便说出了这么一个,他自以为两全其美的,虽未赔款但也割地的主意。

而老爷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是烦躁之余想要拿着这个儿子解闷,还是有其他的想法。面对着这个馊透了的主意,还给了一个说下去的评价。结果这位老兄一兴奋,也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一阵请缨,想要以自己亲王之尊,亲自去招抚宁夏府造反多的那些党项人。

这些事情若是搁在黄琼身上,黄琼会在第一时间,看出来老爷子这一个是拿他穷开心,另外一个就是在那里引蛇出洞呢。可这位老兄,却偏偏没有这个自觉。被老爷子顺嘴夸奖了两句,便有些飘飘然了。一心想着借着这个机会,拉拢宁夏党项人为自己的外援。

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的表忠心,老爷子就一句话在等着他,考虑、考虑再说。这个馊主意老爷子自己都直接给否了,现在拿出来说给黄琼听。一个是想着借着这个机会,考验一把自己这九儿子应变能力的皇帝。另外一个,就是看看他的雄心。面对强敌,是不是敢于应战。

看了看黄琼的脸色,皇帝也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有些人认为,这样就可以省下部分钱粮,集中精力应付长城外的北辽。反正宁夏府那里诸蕃杂处,平日里面无风尚且三尺浪。而且那里除了河套地区之外,其余的地方不是地瘠民贫,就是十年九旱。”

“平日里面就算陇右其他地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那个宁夏府动不动也要旱三年,再涝三年。满打满算,一年的税赋也没有多少。时不时的,朝廷还要拿出大量的钱粮,来贴补宁夏府。宁夏府又与北辽西北统军司相连,虽说不是北辽入寇的主要方向。”

“可每次北辽入寇长城一线,宁夏府都是其西北统军司的攻击目标。对于朝廷来说,这个宁夏府就是一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眼下既然党项人叛乱,与其耗费大量的钱粮去平叛,还不如就此封那个拓跋继迁一个名号,将宁夏府赏赐给他,以图早日息事宁人。”

“在我大齐外有虎豹的情况之下,这么做反倒是更稳妥一些不说,还可以挑起北辽与党项人的争端,让党项人去帮着大齐分担北辽的压力。至少西北地区,朝廷备边的压力,可以当作包袱甩给党项人。朝廷不仅每年可以节省大量的钱粮,还可以集中兵力应对山西与河北。”

皇帝这番话音刚落,黄琼脸色不是一般低沉的道:“儿臣,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但儿臣只知道,我大齐朝虽说幅员辽阔,但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这个人未战便轻言弃土,往小了说是惑乱君心,往大了说是要斩断我朝的根本,此人着实该杀。”

“先不说此人轻言弃土,会给我朝带来多大的危害。但未战便先怯,不正是向党项叛军说明朝廷眼下空虚,无法与出动大军平叛,才不得已放弃宁夏府?这样一来,恐怕那个拓跋继迁,就算原本胃口不大,也会被朝廷惯得胃口大涨,恐怕将来别说一个宁夏府。”

“就算朝廷在加上整个陇右路,都未必能满足他的胃口。宁夏府虽说贫瘠了一些,但对我大齐朝绝对不是什么鸡肋,而是我朝在西北的重要屏障。宁夏府的贺兰山,阻断了北辽铁骑直接南下的路线。正是有了贺兰山这道屏障,北辽铁骑才无法顺利突入陇右腹地。”

“陇右为我朝军马主要产地,而我朝与北辽百余年交锋之中,始终占据了上风,主要靠的便是陇右出产的优质军马,组建的可以横行天下的骑兵。北辽与回纥多年来,对我陇右路一直贼心不死,百般心思想要斩断我骑兵战马来源,以使我大齐骑兵再无力与其争锋。”

“而陇右路百余年来安然无恙,除了我大齐铁骑对回纥、吐蕃诸部,百战百胜之外。也正是有了宁夏府贺兰山、定远州,这道坚固的屏障,才使得北辽无法从西路突破我朝西北防线,无力攻入我陇右腹地。宁夏府是我朝在西北的屏障,丢了宁夏府恐怕整个陇右都再难守住。”

“更何况,因为一次叛乱,朝廷未作任何平叛动作,甚至大军连剿都未曾清剿,便轻言放弃一府之地,也可谓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先例。更给我大齐朝境内的诸羁縻州,以及西北诸蕃做了一个极其恶劣表率。是不是他们将来对朝廷稍有不满意,便随时都可以造反?”

“然后朝廷为了尽快平息叛乱,就可以随便将领土割让,让他们可以就地称王称霸?乃至将来,内地各州府县造反都如此办理?无论这个拓跋继迁造反初衷是什么,无论朝廷眼下钱粮有多紧张,但这个恶劣的端口绝对不能开。那么做,岂不是连藩镇割据的前唐都不如了?”

“还有,宁夏府与整个陇右路,以及陕西路山水相连。宁夏府有失,整个陇右路、陕西路都将不得安宁。尤其是眼下,二路旱情还没有完全解决的情况之下。如果不能尽快的解决这场叛乱,一旦二路有黄巾张角之流,登高一呼响应其叛乱,那整个西北都将陷入大乱。”

“正像是父皇说的那样,陇右如果丢了,朝廷不仅仅失去的是一块土地,更失去了我大齐骑兵战马的主要来源。而没有了这些战马,我朝将再也无法与北辽相抗衡。父皇,儿臣的意见,此次这个拓跋继迁叛乱不仅要剿,而且要尽快的调集重兵,在其流窜出宁夏府之前剿灭。”

“至于钱粮方面,父皇暂时无需过于担心。朝廷眼下虽说钱粮还略有不足,但是支持陇右平叛还是没有问题的。在这一点上,儿臣还是有相当信心的。只要陇右那里派出得力将领指挥,不打成常年的拉锯战,眼下朝廷积累的钱粮,至少支撑上一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黄琼这番话说罢,皇帝也不由得愣住了?看着这个自信满满的儿子,皇帝犹豫了一下之后,最终还是问道:“你让朕不用担心钱粮一事,那朕问问你,这钱粮该如何的解决?阿九,此事可是事关重大,你可不要忽悠朕。这朝廷一年的进项,朕难道还不清楚吗?”

“朕虽说现在对你放手,可这朝廷一年的用度,朕心中还是有数的。虽说今年春税入库不错,但除去各项用度,国库现在满打满算有三十万贯,十几万石粮食的结余就不错了。而这三十万贯,能应付山西平叛就不错了。眼下百姓困顿已久,朕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增加税赋。”

对于皇帝的不相信,黄琼却是自信满满的道:“父皇,儿臣这半年襄理朝政。知道眼下朝廷岁入艰难,所以一直都在精打细算。这半年来,虽说成果还没有那么的明显。可是户部现在也积攒了上百万石粮食,以及一百余贯钱,五万多两白银,三十多万匹绸缎。”

“这些钱粮,都是补足了今年官员的俸禄,以及下拨了河工、漕运等,所必须款项之后所结余的,随时可以动用。原本儿臣想着,到了年底在多结余一些,把父皇寿陵的工程恢复起来,以便让大行皇后可以早一日入土为安。眼下既然陇右要用兵,那就先用到这个方面。”

“虽说少了一些,可支持宁夏府与山西路平叛,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尤其是山西路平叛,现在基本上已经进入清剿阶段,所耗费的钱粮已经大大的减少。支撑陇右用兵,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儿臣这可并非夸大其词,父皇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户部仓储司亲自盘点。”

听到以往年年都见底,年底秋税入仓之前,干净的都能饿死老鼠的户部仓库,眼下居然积累了这么多的钱粮。可谓是当年世宗皇帝为了修建新宫,大肆耗空了朝廷几十年来积累下来的财富,弄得如今朝廷几乎每年都入伏不付出以来,可谓是近三十年来第一回。

这还是自己登基二十余年以来,朝廷第一次足额拨付了官员俸禄,以及河工等必须的钱粮之后,仅仅半年之内的结余。这小子居然如此能干,理财更是一把好手,自己之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可还是在户部自己,并未完全放手的情况之下,这小子还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皇帝也绝非普通人,虽说刚刚还有些错愕,但随即便反应过来。朝廷岁入日紧,甚至入不敷出这也的确没有错。可为何同样换了一个人,来做同样的事情,结果却如此不同?对于黄琼半年时间,结余了如此多的钱粮,是不是乱克扣一气,皇帝还是有信心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局观很强的儿子,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乱克扣下属事情,他是断然做不出来的。这半年来积累如此多的结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己之前,批钱的时候,这手有些太过于宽松了。该批的钱批了,实际上不该批的钱也批了。

而那些多出去的钱,恐怕不知道进了那个混账王八蛋官员的口袋。自己这些年拨出去的钱粮,不知道有多少是被糊弄的。想到这里,皇帝心中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甚至感觉到在这个儿子面前有些丢脸。

其实这倒也不能完全怪皇帝,中国历朝历代皇帝又有几个会理财的?大部分皇帝,恐怕连账本是什么都看不懂。否则,也不会搞出一个鸡蛋几十两银子,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的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