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位梁王如此的警觉,黄琼心中暗暗摇了摇头。暗自骂了一声,一路上监视此人的那些人,简直与一群猪一样。这么一个人,居然用常理来判断,轻而易举的便断定此人是一个酒色之徒。那些人也不想想,一个酒色之徒能有如此锐利的眼光?

黄琼此时的心思,都在这位梁王身上。哪怕是这位梁王,在晋献了礼品后退到了一边,黄琼观察他的眼光也没有转移。至于接下来各国使臣,除了希望大齐帮着寻找,在大齐朝境内失踪云霄长公主的大理使臣,稍微引起了他一点点注意之外。

其余的的回纥、高丽、吐蕃青海诸部,安南、甚至东瀛、波斯、大食的使臣,包括他们进贡的珠宝、香料、美女,也都没有引起他的兴趣。接下来的本朝西南诸羁縻州,身上有些什么同知、团练使虚衔的头人们,进献的各式各样土特产,也一样没有引起他的什么兴趣。

直到最后出场的,来自大齐西北、西南各部族首领之中,来自陇右党项部落的一个首领,才引起了他的部分兴趣。听到唱礼官报出此人,为陇右路宁夏府灵州知蕃副使拓跋继迁时,黄琼眉头微微一皱。这个名字,他感觉到很是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那里听过。

观此人虽说已经三十余岁,其貌却是极为雄伟,即便是在这大殿之中,依旧是一副虎啸鹰扬的架势。与他那个身为灵州团练使,也是陇右党项部族头人,在进入大殿之内唯唯诺诺的族兄相比,此人虽说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但神色上却是显得极其桀骜不驯。

本朝与前唐在西北、西南地区,普遍设置羁縻州府不同。在广南西路以及两川南部,诸夷人部族繁盛的地区,虽说也仿制前唐设置了一些羁縻州。但数量远远不能与前唐相比,大部分地区还是设置了正规治理地方的州县。只不过为了拉拢诸夷部落,沿袭了前唐旧制而已。

不过为了分化瓦解这些部族,给当地部族头人普遍授予,或是文职同知,武职团练副使的虚衔。只是这些人虽说也身上有官职,但即不裂土、也不治民,除了本部落的子民之外,便是同一个部族的人都管不了。而且这些人,除了每年朝廷给予一定赏赐之外,也没有俸禄。

至于西北,则是全面取消了前唐设置的羁縻州府,一律改为流官治理。虽然也给当地头人一定的虚衔,但这些人同样即不治民、也不理政。而且与西南诸夷相比,他们除了一个征税、催丁,这种得罪人的差事之外,便是连本部族的事情也不得参与,更不得拥有私人部曲。

甚至每家除了可以保留一张弓、一壶箭,以及一把随身的弯刀之外,连军械都不得拥有。部族内的各种事宜,都由当地官府按照律法处理。哪怕便是族长,也不得随意动用刑罚。只不过与西南那些不发俸禄的头人相比,他们唯一的好处便是还是有俸禄的。

只是他们的俸禄因为这些人,普遍都有自己的牧场和牛羊,所以只有那些正途子出身的官员三成。同样一个五品团练使,他们的年俸只有一千贯钱、三十匹缎。唯一好一点的是,他们的官职可以世袭。不过,世袭归世袭,但除了极少数之人外,升职这辈子想都不要想。

这是当年开国之时,太祖皇帝吃足了雄踞西北五州,所谓定难军的党项铁骑苦头后,制定的一系列对党项人分化瓦解策略一部分。这个拓跋继迁与他的族兄,便是当年党项人被迫迁移之后,留在灵州的部落首领家族,他那个唯唯诺诺的族兄拓跋继捧是族长。

整个党项诸部首领,在叩拜进献贡品的时候,此人一直不愿意下跪。若不是其族兄怕他招惹事端,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此人甚至连跪都不愿意跪。而看着此人如此的桀骜不驯,与党项其他部族头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黄琼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

外邦使节与朝内诸部族首领进献完毕,接下来自然该是皇帝赐宴。等到酒宴一桌一桌的端上来,群臣与诸外邦使臣按照定制坐好之后,皇帝看着黄琼微微一笑道:“阿九,朕这段日子实在有些乏了,今儿便由你代朕与群臣敬酒。”

听到皇帝的话,微微一琢磨便明白皇帝意思的黄琼,倒也没有推脱。带着两个端着酒的太监,在鸿胪寺正卿的陪同之下,开始一桌一桌的敬酒,而首先第一个敬酒的便是永王。而按照祖制,虽说这是敬酒,可其实就等于是赐,接酒的臣子是要跪接的。

看着黄琼直奔自己而来,一想到前些日子还一起喝酒的兄弟,今儿就成了自己半个主子,过来敬酒自己还的跪接,自己却无计可施只能按照祖制来,永王很是委屈的向着黄琼,翻上了好几个大白眼。那张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被黄琼抢了多少钱一般。

好在黄琼看到这个家伙满脸委屈的表情,微微笑了笑之后。倒也没有刻意的为难他。在他弯下身子正要下跪的时候,不紧不慢的一把将他给搀扶起来。笑道:“七哥,这是在为难小弟,你我骨肉至亲,就不必做哪些虚礼了。小弟虽说代表的是父皇,但想必父皇也会理解。”

说罢,黄琼还很亲热的拥抱了一下永王。他这一副架势,在外人看来是兄弟之间亲热。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黄琼却是伏在永王的耳边小声道:“你小子给我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不就是想让我补偿你吗。一会散席之后去我府中等我,有好事交给你。”

黄琼这番话虽说声音压的极低,但却是清晰的传入了永王的耳中。听罢黄琼的话,刚刚还一副天大委屈的永王,就好像学会了传说中的变脸技巧一般,脸色转变的那叫一个快。转瞬之间便委屈尽去,虽说表情只是微微有些变化,但眼中却是精光一闪。

并没有过多的理会永王的黄琼,转到了桂林郡王面前。同样制止住了桂林郡王要下跪的举动后,看着面前的这位自己不知道真假的岳父,黄琼微微一笑道:“桂林郡王不要折杀小子,您与小子既然已经成了翁婿至亲,这天下又哪有老丈人给女婿下怪的。”

对于黄琼的客套,桂林郡王却是同样笑道:“英王殿下,深受皇上器重,这杯酒又是代表着皇上,微臣虽说有幸成为英王的岳父,但该遵守的君臣之礼,还是一样要遵守的。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分乃是大道所分,微臣纵然是英王岳父,也是断然不敢忘记的。”

两个人说这番话的时候,哪怕笑的都很虚伪,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却都没有控制住声音。这一番对话下来,含元殿内几乎所有的臣子,与外邦使臣、诸羁縻州头人、部族头人,这才知道这位英王与桂林郡王府,居然已经定下了亲事。

只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除了殿内诸位大臣,看向英王的眼神更为畏惧之外。其余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是面色各异。除了久在桂林郡王府,积威之下的西南诸夷,连忙齐声恭喜,并表示随后便有贺礼送上。

那位北辽的梁王,与那位拓跋继迁,再看向桂林郡王的眼光,却是不约而同的有些变化,甚至陷入了深思之中。尤其是北辽的那位梁王,再看向桂林郡王的眼光之中,甚至还掺杂了三分的愤怒。而高丽与东瀛、南洋诸位使臣,一样看向这对翁婿的目光,也都有了很大不同。

桂林郡王府掌握着对外通商之权,商船队又遍及内外诸洋。说实在的对于高丽、东瀛,以及南洋诸国来说,除了每年的朝贡之外,对于桂林郡王府的熟悉程度,远远的高于对一向以天朝上国自诩的朝廷。以往桂林郡王府虽说有钱,但在朝中却并无什么太大的实权。

诸国,对桂林郡王府依赖虽说更大,但实际上却是远非表面上那么畏惧。毕竟在海上他们虽说不是桂林郡王府的对手,但在上了岸他们并不怕桂林郡王府。尤其是此次前来参加大朝会,得知朝廷要全面放开对外通商,他们可以避开桂林郡王府,直接与朝廷做生意。

这些小国的使臣,对桂林郡王也就没有了往昔那么尊重了。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畏惧更多的还是朝廷。那些国家派来的使臣,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人。而每年的大朝会,更是这些小国,观察与判断大齐朝朝局变化一个最好的机会。

今年大朝会上,太子没有出现,而陪伴在大皇帝身边的,是那个以往他们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英王。而从今儿所看到这一幕来说,皇帝明显更器重这个英王。这位英王却又与这位桂林郡王,又成了翁婿至亲。这让这些使节,很是嗅出了这种变化中的一丝不寻常气味。

相对于那些心思各异的外邦使臣,黄琼的这位准岳父此时心中却更为复杂。等到黄琼离开之后,那位一时不查却没有想到,掉入了黄琼设下圈套。无意之中,吃了一个哑巴亏的桂林郡王,在感受到对面北辽梁王看过来目光中的变化后,很是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看着黄琼从一品大员开始,一个个敬酒的背影,桂林郡王的一只手,暗中不着痕迹的攥了攥拳头:“自己打了一辈子的鸟,今儿没有想到反被鸟给啄了眼睛。这个英王年纪轻轻,居然如此的狡猾,三言两语便让梁王对自己的诚心产生了怀疑。”

其实相对于梁王看过来的怀疑目光,桂林郡王更担心的是,黄琼刚刚的那番风轻云淡的话,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若是真被这个狡猾的英王看出来什么,会给自己那些远还没有完善到,立即发动的计划带来什么影响?他更会怎么做?

“不行,京城这里绝非自己久留之地,若是真的被那个英王看出来什么,自己连一个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甚至可以说,除了引颈就戳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办法可以做。必须要尽快的与那个该死的梁王达成协议,然后立即返回广南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