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往事,罕见流露出一丝伤感的母亲,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黄琼微微叹息了一声才继续道:“最关键的是,这些人的调动并不引人注意。他就是通过这些下层官员,尤其是兵部、工部、户部的官员,一点点渗透到四大营和禁军。”

“并通过这些人居中联络,说服了京城四大营的果毅、锐健营都指挥使,禁军八军中的龙骧左右军、控鹤左军服从朝廷政令。你父皇苦心经营之下,也算是有了一些与你外公一搏的本钱。”

“也许是他也知道你外公的身体情况,所以他并未草率行事,还是很耐心的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直到你外公突然去世,他才开始动手。”

听到母亲说完这些前因后果,黄琼沉思了一下后道:“母亲,有一点儿子还有些不明白,还请母亲赐教。外公既然已经过世,往昔势力早已经灰飞烟灭。眼下父皇已经大权在握,但从外公陵墓完整程度来看,父皇好像并未对外公进行太多的清算。”

“而按照儿子这么多年以来读书所得,类似外公做的这些事情,只要皇帝能够重新掌权,,挫骨扬灰都是一个轻的。就算父皇不想掘墓鞭尸,但那些被压制甚至是杀戮了多年的宗室,以及同样被压制了许久文官,也绝对不会放过外公陵墓的。”

“我想父皇这么做,总不该是感谢父皇废掉烈宗皇帝,改立他为帝吧。我那些舅父的结局,虽说您还没有对我说起。可从外公陵墓的完整程度来看,我那些舅父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清算。”

“也许当初父皇是为了顾全大局才忍而不发,毕竟当年他只是控制了京城驻军五成不到的实力。一旦贸然下手,很可能会引发局势失控。可这么多年过去,父皇的皇位早已经稳定了。父皇却依旧还是没有对外公的陵墓下手,我想这其中还另有隐情吧。”

黄琼的这番话说完,母亲抬起头来看着黄琼,摇了摇头道:“的确,正像是你说的那样,你父皇当时只控制了京城驻军的五成。其中还有一部分人,并不是太可靠。你外公虽说已经去世,但他在军中的死党还有相当的数量。”

“至少四大营中的骁骑营,禁军八军中,守备外城的翊卫左右军、鹰扬左右军,还控制在你外公的死党手中。而时任武威营都指挥使的那个家伙,也是首鼠两端。虽说没有站在你外公这边,可也没有靠向你父皇。”

“当时即将临盆的我,与你父皇谈了条件。我帮他稳定局势,说服你外公的死党归顺他。他放过你外公的陵墓。财产可以查抄,但要放过你那些不成器舅舅中,并无太大民怨的。至少你那个书呆子气十足的六舅父罪不应死。事后,我个人随他处置。”

“当时京城内的局面,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哪怕一丁点的火星,都能引起一场天大的乱子。要知道你父皇虽说控制了京城内外驻军的五成,但这也只是京城驻军的动态。地方卫军和边军的态度,你父皇更是很难掌控。”

“拥兵五万的西京大营,都是你外公在西北战场上一手带出来的老兵,各级将领中有七成都是你外公的心腹。战力最强西北的边军,更是清一色都在你外公嫡系部下控制中。燕山府和云州两处边军,也有六成控制在你外公心腹之中。”

“一旦同室操戈,注定是要血流遍地不说。稍有不慎,更会重蹈前唐末年藩镇之乱。而北辽在闻知你外公的死讯之后,辽帝亲率倾国之军兵分两路南下,就屯兵在燕山府和大同府外,一旦有机会便要放马中原。”

“其时风雨飘摇、内外交困,局势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父皇这个人,我曾经说过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忍。尽管我当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屈辱和不甘,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我的条件。”

“当年你外公看错了他,但我没有看错他。入宫后不长时间,我就发现他并非表面上那么懦弱。其心志之坚、忍耐力之强,绝对不输当年的太宗皇帝。尽管他一直都隐藏的很好,但偶尔露出的蛛丝马迹,却并未能瞒住我。”

“如果我想要除掉他,都不用自己出手,只需要跟你外公提点一下,烈宗皇帝的结局就在那里等着他。别看他当时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可为了权力你外公不会有任何犹豫的。但为了家族,为了你那些不成器的舅舅,我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因为我当时没的选择,如果我出卖了你父皇,换了别人来也是一样。而当时你外公对朝局的控制,远还没有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你外公当年废烈宗皇帝为襄王,就已经是叛乱此起彼伏了。甚至一股叛军,已经攻到了距离京城近在咫尺的孟津。”

“你外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勉强弭平了各路叛军。你父皇再被废,你外公直接篡位,更会引起天下大乱。而且你外公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两年。你那些舅父,更是无一人能够接掌全局。”

“一旦你外公提前登基,整个家族的结果只能更惨。更何况,辽军铁骑就在燕山府外虎视眈眈,就等着大齐内乱以便他们入寇。内忧外患之下,我除了替你父皇掩饰之外,几乎是别无选择。至少,这方面我还是多少有些信心的。”

说到这里,母亲收住了话题。而院子里面,突然响起的嘈杂声以及衙役的喊叫声,却打断了黄琼接下来想要问的话题。听到院子内衙役说话声,黄琼多少感觉到有些紧张,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母子就藏在这座客栈呢。

也听到院子内嘈杂声音的母亲,回过头看着多少有些紧张的黄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带着黄琼离开,也没有试图隐藏起来。而是就坐在房间内,好像专门等着那些衙役进屋抓人一样。

原本多少有些紧张,想要劝说母亲躲一躲的黄琼。在看到了母亲脸上的平静之后,竟然也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母亲虽说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一样,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稳定住了黄琼的情绪。

只是出乎黄琼意料的是,院子里面的衙役也只咋呼一阵,在拿到了店主塞过来的几十贯钱后便转身离开,就连进房间搜查一下都没有。对于这些衙役的这个做派,黄琼略微一琢磨便了然了。

想明白这些衙役的虚张声势原因,在看着母亲右手缺了一角的袖子,黄琼嘴角不由的露出了一丝怪笑。只是黄琼嘴角露出的怪笑,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却没有能够瞒住母亲看起来平淡,但实则锐利的眼光。

听到母亲的询问,黄琼淡淡的道:“母亲,儿子在想让这些衙役搜查时候,虚张声势是不是与您在饭店内,丢下的那块袖子有关?其实您当初并没有必要丢下那块袖子,您有一定的洁癖,但并没有那么严重。”

“您丢下那块袖子的原因很简单,是担心京兆府在抓不到人的情况之下,乱抓无辜之人顶罪。您我母子身上的衣服虽说简单,这布料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可这布料儿子却是听瑶姨提起过,都是宫中御用织坊,专门用西北进贡的棉纺织出来的。”

“而这些织布,因为棉极为难得,所以寻常在宫外是见不到的。就算是东宫和诸亲王府上,也只有皇帝赏赐才能有一些。即便是在宫中,普通的嫔妃非奉旨也是无权利穿的。那位京兆府尹如果不去傻的话,见到这块布料应该知道他寻找的人,身份恐怕并不一般。”

“虽说有的人遭点罪是难免的,但至少不会大面积的株连。至于那位武昌候,就算是权势在滔天。可见到这块布,也只能将这事咽回肚子里面去。他那个蠢儿子不认识,可不代表他认不出这块布料来。”

黄琼这番话说完,母亲微微一愣之后才道:“你远比我预想的,还要聪慧的多,反应也快的多。如果不是我就坐在你当面,我甚至不敢想象这是一个只有十岁孩子,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出来的。”

“你自幼便随我在冷宫居住,没有任何的玩伴。除了读书和习武,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自你前次大病病愈后这几年,更是沉默寡言许多。我却没有想到,你整天琢磨的就是这些东西。”

看着黄琼听完自己这番话后,想要解释的意思,母亲却是摆了摆手道:“这些东西,本身就是我教你的,所以你没有必要解释。我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像你父皇一样。你父皇的长处是能忍,一般人不能忍的事情,他都能忍的下来。”

“正是这个忍字,当年才让他最终笑到了最后。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刚愎自用,听不得不同意见。你很聪明,也遗传到了你父皇的忍耐。你对我被废的原因一直都很好奇,但却直到今天才问出来。”

“冷宫的生活,这些年你也清楚了。但这些年的寂寞和孤苦,你一直都提都没有提过。让你学武,你本来是相当反感的,可这些年你仍然坚持了下来。我给你安排的那些课业,别说你一个孩子,就是一个成年人都难以忍受,你却是一样坚持了下来。”

“有些东西我不说,并不代表我没有看出来。你能忍寻常人不能忍之事,这一点我是即高兴又欣慰。尽管你一直都在我身边,脾气和秉性上却还是随了他们黄家人。有些东西,不是我想要刻意去改变,就能改变的了的。”

“有时候看骨血这东西,真的是很奇妙。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千万不要遗传到你父皇的刚愎自用。我能教给你的,都是让你生存下来的本领。至于你将来究竟领会多少,也只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