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院倒也越发干净,想必是薛郎中精心洒扫一番过了。轻扣柴扉,高篱便道:“前辈,晚辈与内子又来叨扰了,请您开门。”

柴扉之后却无回应之声,但门还是轻轻被人开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映入二人眼帘的却不是薛郎中,偏生的乃一位年轻的女子。

女子已过了及笄之年,生得花容月貌,娇俏温柔,双瞳乌墨。一身薄衫,消瘦却也楚楚动人。

瞧了眼二人,她嫣然一笑,樱桃小口开启。“二位贵客料必是家师所说之人吧?今日乃是约定之日,家师因有事出门,遂命文琪在此恭候。闲话不说了,二位贵客快快请进。”

纤手伸出,文琪垂首含娇,乖顺地示意二人进屋。

如今既然来了,自当不好轻易离开。二人便随文琪一道入了岩穴之中,不消说,内里大有乾坤,与屋外不同的是,内里清爽宜人,犹如一脚踏入金秋。

文琪莲步生花,这便取来茶水,轻轻放置桌上。“二位贵客请用茶,家师就快归来了。”

原来薛郎中只是出门办事,并非不归!如此甚好,一会起码也可与薛郎中好生谈叙,设法问出怎样才能让他为高家所用。即使无法请的动,若能与他结为忘年之交,待日后用得着的时候也可来寻他。

眼前这位名曰文琪的女子虽然几分消瘦,可轻盈体态,玉颈修长,纤手白皙,令人瞧了也入目欢心。

高篱不觉间放下茶杯,双眸就随之文琪莲步轻移的倩影偷窥过去。

细思缜密的昭婉岂会瞧不出端倪,遂转面不悦地盯着高篱。待,高篱发现昭婉瞧他这才收敛目光。弯眉,抿唇,淡淡一笑,算是故作无心所为。

也是奇怪,昭婉便启口相问。“敢问文琪姑娘什么时候拜薛郎中为师的?向时两回我与夫君都没见着姑娘啊?”

文琪回面,盈盈一笑。“我早就拜过师了,打小便是家师教我医术,犹如亲生父亲一般疼我。唉!说来话长,我其实……”

正说话间,突兀地从文琪身后走出一人,此人正是薛郎中。“文琪,你怎么还不去做菜,为师这二位贵客可是头回来我这用膳呢!”

“嗯!徒儿这就去。”文琪垂首,转身离去,朝岩穴内里走去。

薛郎中从肩头卸下褡裢,抱拳便问好道:“二位大驾光临,奈何老夫却有事耽搁了,有失远迎,还望体谅。”

高篱与昭婉立时起身,亦抱拳示意,异口同声道:“前辈无须客气。”

“二位尊客请快快坐下。”言罢,薛郎中端起放在几案上的紫砂茶壶,扬起头颅,张开口便“咕嘟咕嘟”几口咽下冷茶。

烈日高悬,薛郎中亦面上汗津津的,瞧得出他应该走了远路才回,且口渴的紧。

高篱摊开包袱,取出金杵臼,双手奉上。“前辈,晚辈此来也没准备什么名家字画,不过晚辈知道前辈乃是治病救人的神医,遂带了这收藏多年的金杵臼,也好让前辈捣药时可用。”

薛郎中“哈哈”大笑,眸光不屑地瞥了眼。“老夫行医救人多年早就不在乎钱财了,你这么贵重的宝贝老夫岂敢收下?”

“前辈治病救人,济困扶弱令晚辈敬佩。不过,晚辈一片心意皆在这金杵臼之中,望前辈还是收下。”高篱说着便硬要往薛郎中手里塞去。

推辞一番不过,薛郎中只得接下。“唉!公子所赠老夫的宝贝都如斯名贵,老夫却没法回赠了,还请公子别怪。”

“岂敢,晚辈实属仰慕前辈的英名,即使宝贝赠给前辈这般高致之人也是物有所值啊!”高篱说着面上便噙笑示好。

薛郎中眸光一瞥一言不发的昭婉,而后又瞧着高篱道:“你夫妇二人上回爽约,再来之时,老夫没能好好招待你二人实在事出有因。”

“因为师傅他老人家风餐露宿习惯了,从未学过做菜,只要有口吃的便能将就一顿。是故,做菜、做饭的琐事都由文琪来办。今日菜亦早就做好,徒儿是等师傅归来后去热热端来的。”两盘小炒先摆上桌子。

“啊?”高篱睁大双眸疑惑地瞧着文琪。

文琪樱桃小口再度启开。“上回你夫妻二人来时,我正巧没来,师傅自然没法做一桌饭菜招待二位贵客了。今儿个特意听从师傅吩咐做了几道小菜就等着你们来呢!”

“原来鼎鼎大名的薛前辈竟然连饭菜都不会做?”高篱瞧着一脸慈善的白发老人,心中觉着奇怪。

昭婉侧颜,薄责道:“夫君难道就会做菜做饭?”

是啊!高篱自个也不会做饭做菜呢!如今却大惊小怪地认为薛郎中不会做菜就不该,自然说不过去。

“哈哈!老夫行医多年,有顿饭果腹就心满意足了。无论走到何处替人治病也不要银子,只求三餐便好。这般过了这许多年,老夫才决定屏居于此,也好安然度过晚年。”言罢,薛郎中眸光之中泛起微微涟漪,一缕悲伤从心底泛滥延续。

眨了眨眼,便取来珍藏好酒,替高篱与他自个斟满,再为不饮酒的昭婉换了杯香茗。自然,二位年轻晚辈受宠若惊,各自双手端起酒杯,茶盏。

你来我往,几杯佳酿入肠这高篱又来了兴致。“前辈,您何时收文琪做女徒弟的?文琪也懂医术?”

鹤发童颜的薛郎中放下筷箸,顷刻间多了几分肃然。摇摇头,喟然长叹一声。“说来都是冤孽啊!”

此言一出真让人大感意外。高篱蹙起眉峰,瞥了眼昭婉,但见昭婉亦满脸疑惑。

“前辈,您行医多年,料必也经历了风风雨雨,如今安度晚年还有位文琪姑娘孝敬您也算人生圆满了。”昭婉侧旁和温地说。

薛郎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也没起筷吃菜之意,他又道:“若老夫说起旧事,恐你们就不会觉着我人生圆满了。”转眸瞧向昭婉。“少奶奶想必身上带着另外一柄乌金短剑吧!为何不愿拿出来与老夫瞧瞧?我只是想看看一对遗失多年的乌金短剑再现天日时会不会如同往昔那般锋利。”

蹙眉,昭婉不解地眨起睫翅。“前辈,乌金短剑的确是一对。晚辈也的确另留一柄防身之用。前辈似乎对乌金短剑了解颇深,竟是为何?”

摇头喟叹,鼠思低首。伸手执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举箸夹了口菜送入口中后,娓娓道来。“年轻之时无论做何事皆甚矣!恣肆妄为,不计后果,如今想想真个觉着可笑至极。”

突兀说出此话,令人猝不及防,高篱与昭婉都不知薛郎中说的话中之意。就连一旁的文琪亦噘起了朱唇。“师傅,您酒饮高了吧?”

眸光一转,慈蔼地瞧着自己的女徒儿。想来,人到暮年,还能有这么个敏慧的女徒弟孝顺他,薛郎中自然也心满意足了。

人世苍茫,转瞬便过了几十载,念起曾经的年轻郁勃,豪情逸致,如今皆过往云烟,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全都存乎心头,不过浮梦易散,还有多少往事令人难以放下吗?除此一事便别无其他。

“文琪,为师记得荒郊捡拾你之时,你见着为师还破涕为笑呢!襁褓女婴却也那般令人矜怜,为师当时就将你抱在怀中。那时毕竟是隆冬岁月呀!”薛郎中说着竟淡淡一笑。

“为师也记得你自幼便聪慧过人,只需教你一遍,你就能记住。为师想啊!若你是为师的亲生女儿该多好!”

听得此话,文琪眸中噙着泪花,乖顺地回道:“师傅,文琪不就是您的女儿吗?虽然,如今亲生父母下落寻得,但他们二老也对文琪说过,与您想比,他们自愧弗如。且让文琪孝顺您老人家一辈子,绝不敢有半分舛误。”

师徒二人如此亲厚,倒也令高篱与昭婉打内心感慨。昭婉弯眉,“呵呵”一笑,打趣道:“哎呀!师徒亲如父女,真是令人羡慕啊!可要贺喜薛前辈收了这么个好徒儿。来,昭婉代夫敬二位。”

想来昭婉从不饮酒,此刻兴致萦绕,她竟然取过高篱的酒杯便端起。

薛郎中瞧了眼昭婉,点点头。“好,果然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士。不过酒随量饭随饱,老夫亦不会强求你多饮,略略抿上一口就可。”

岂料,薛郎中与文琪端起酒杯各自一饮而尽,昭婉不胜酒力自然不敢高饮,遂抿了一口,而后唏嘘道:“好酒,好酒。虽然昭婉不善饮酒也品出此酒醇香绵甜。”

不过一句虚言赞誉而已,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

“哈哈哈!老夫这好酒也是文琪亲手酿造的。”谈笑之间,薛郎中便为文琪夹起菜来。“文琪多吃些,你这般消瘦乃是身子虚弱所致。”

“师傅您也吃。”文琪亦执筷为师傅夹菜。

“好好好!二位贵客也莫要闲着,多吃些。都是文琪的本事,老夫才能邀请二位来我这陋室做客。也可与高公子这般的年轻才俊一同畅饮,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言罢,薛郎中又端起酒杯与高篱推杯换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