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浓沉默坐在床边,终于得空回想之前赵风禾说的话,在怀疑赵风禾时, 她便曾经有过这种猜测。
两人为母女,赵风禾有所怀疑并采取行动,完全理所应当, 今天又是“赵离浓”的生日, 赵风禾情绪崩溃之下坦白,似乎也无可指摘。
赵离浓靠在床头, 抬手挡住双目,遮住所有疲倦情绪。
即便那日在列车睁开眼后,面临翻天覆地的世界, 赵离浓也未曾失去过信心,她尽最大的努力,试图变得更好, 却没想到认识的这些人, 到头来似乎都在骗自己。
腕上光脑震动, 赵离浓移开右手手背,垂眼去看光脑,是江习师兄打来的通讯。
这道亮起的通讯瞬间划破周遭的沉郁, 让赵离浓才想起自己到底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个新世界。
赵离浓闭了闭眼睛, 平复消散所有情绪,最后起身将钢笔塞进屏蔽罩中, 最后才点开了通讯。
江习望着赵离浓诧异问:“还没睡?”
“师兄。”赵离浓看了看时间, “你这个点打给我, 睡了也该醒过来。”
江习笑了声:“我以为你可能还在实验室,想着下来见一面, 没想到你回去了。”
赵离浓这时才注意到江习的背景有点眼熟:“师兄,你在最高会议室?”
江习点头:“刚刚开完会,上城区遇袭初代研究员死了大半,目前由我暂代管理权,将来会和剩下的初代研究员商讨,如何确定高级研究员考核机制,还有别的一些情况条例也要重新修改。”
他说完这段话,连咳了好几声,脸上忽红忽白的,显然在强忍不适。
赵离浓皱眉担忧望着对面光屏中的江习:“师兄……”
江习摆了摆手:“旧毛病,师兄是有点老了,不过在我走之前,研究院那些陈腐条例一定要去掉,让有实力有天赋的研究员可以顺利升上去。”
“初代研究员各自有盘算,对你感官一般。但高级研究员中周千里是你院长,单云又是你组长,这两个人对你很赞赏,另外严胜变似乎也有提你的意思。”江习敲了敲会议桌面,“至于其他人……李真章和曹文耀不足为惧,罗家还和我有点合作关系,不会太过分。”
他站起身慢慢转了大半圈,整个最高会议室都在背景中:“小赵,你要做什么,大胆去做,只要我在这一天,没人能阻拦你。”
江习这是摆明了想要给赵离浓铺路。
江习看了看光屏中的赵离浓:“以后我们可以常在研究院见面,虽然我身体不行了,但还是能给师妹你打下手。”
“行了,你早点睡觉。”江习摆手,“我也先去处理点文件。”
挂断通讯后,赵离浓坐在床边发了会呆,才躺下去,只是脑中杂绪太多,无法安然入睡。
半晌后,她翻身而起,从背包中找出一把手.枪。
这是叶长明给赵离浓的一把枪,让她随身携带,他带着练了三次,把赵离浓握枪、开枪的手势纠正了过来。
赵离浓说不清为什么要把枪翻出来,她塞在了枕头底下,闭眼前确认枪的位置,专注回忆了一遍叶长明站在她身侧讲的那些话,睡意终于逐渐涌上来。
夏日风薄,炙热从路面涌起,来往的人身上皆覆着层汗,但微风扫过,从田间**起一股好闻的淡淡青禾香,吹走那点黏腻的烦躁。
“再过段时间就能收了。”一人半蹲在田梗上,望着发汗湿,他扭过头看着旁边的人,“这段时间好好守着。”
旁边的人同样戴了一顶草帽,挡住烈日的暴晒,帽檐下一张干净文气的脸,但**在外的双手已经被晒得通红,她缓缓“啊”了一声:“导师,我还要继续守在这?”
“别摆出一副不情愿的脸!”赵骞明伸手毫不留情用力朝赵离浓脑袋拍过去,随后又从她帽檐上扯下一样东西,“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这山里溜达玩,自由的很,要装先把这种东西藏起来。”
赵离浓悄悄瞥了眼导师手里编成花型的狗尾巴草,目光飘忽:“我是怕太久没回学校,其他课业跟不上去。”
赵骞明冷哼一声,摆明了不信:“不过,下个月你们得跟我去个地方,那边有个专家研究的项目值得学习。”
“我们?还有谁?”赵离浓起身,半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泥灰,又主动去扶导师。
赵骞明搭着学生小臂慢慢站起来:“还有你江习师兄,带的这些人当中,也就你们俩脑子转得还算快。”
“师姐成绩也很好。”赵离浓觉得导师手下带的师兄师姐们都很厉害,每一个人出去都能受到其他老师的赞许,只是导师不满意而已。
“你师姐不行。”赵骞明双目遥望远方,“她太老实固执,不适合以后。”
这里,赵离浓没太听明白导师话里的意思,只以为是说师姐在实验上创新不够。
两人经过田埂,踏上滚烫马路,一前一后往村落聚集地走去。
“您今天回去?”赵离浓问,“我送您去车站。”
“不用。”赵骞明走在前面摆手,“待会我儿子顺路来接我。”
赵离浓听师兄师姐提过一次,导师儿子学的是化学专业,现在也是一名教授,私下还有公司,每年都往学校捐钱。
走到村落门口,两人远远望见有辆黑色SUV停在那。
“这么快来了?”赵骞明本来还慢慢走着,结果那车上跳下来一个几岁小孩,顿时健步如飞冲了过去,“乖宝怎么来了?”
赵离浓原本注意力在导师和前面那辆黑色SUV上,但她见到路旁散落一地的藤彩虹,忙扭头往边上一户人家看去。
之前石灰色砖墙上遍布的藤彩虹,如今被砍得七零八落,散乱满地,一个中年男人正挥着锄头将藤彩虹的根挖出来。
“大叔,这花怎么砍了?”赵离浓走过去问道,“不是种了很多年?”
这藤彩虹底部藤蔓木质粗化,快长成树了。
藤彩虹近看不美观,但它的花瓣会变色,凑在一起,远看五彩斑斓,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不一样的花墙。
“这花不实用。”中年男人将最后一点虬结的根须挖了出来,“以后种点瓜果,再不济换种月季花,摘下来还能去市场卖钱。”
藤彩虹的花在市场上确实不受欢迎。
“你喜欢?”大叔指了指地上散落的零碎藤蔓,“捡点回去,不过这花插起来也不好看。”
赵离浓摇了摇头,正好那边导师在喊,她转身往前走,避开满地碎断的藤彩虹,但临走出这范围,余光瞥到一处,又忽然停了下来,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支藤彩虹打量,两侧绿叶上面还有朵花。
切口不错,养养倒是很容易生根。
“这是赵离浓,小赵。”赵骞明指了指自己儿子,“赵怀瑾,也是我们学校的,这个是我上次和你提起过的孙女。”
赵怀瑾伸出手,赵离浓见状,连忙将那支藤彩虹换了个手,上前打招呼:“赵老师好。”
“确实还小。”赵怀瑾打量她片刻,笑道,“难怪父亲在家总说小赵有天赋。”
这时候的赵离浓也不过十九岁。
赵骞明不习惯当面夸学生,将手中狗尾巴草编的花送给旁边孙女,打断赵怀瑾后面的话:“乖宝拿着,这是小赵姐姐编的。”
“谢谢姐姐。”小孩接过来,仰起头望着赵离浓主动道谢。
赵离浓低头摸了摸小孩脑袋:“不用谢。”
“我先走了,这段时间发给你的文献,全部好好消化。”赵骞明上车前,还不忘提醒赵离浓学习,“有什么不懂,问我。”
“知道了。”赵离浓一只手还捏着那支藤彩虹花,望着黑色SUV逐渐远去。
赵离浓倏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窗户,阳光刺眼让她不得不抬手挡在额前。
天亮了,她依旧身处新世界。
赵离浓躺在**,睁着眼睛久久望着天花板,她确实忘记了太多细枝末节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腕上光脑震动,片刻后,赵离浓才点开看去,是何月生发来的一条消息。
【别信她,对不起。】
赵离浓瞬间坐了起来,她刚点开对话框,打了两个字,又退了出来,直接拨打何月生的通讯。
始终没有人接。
赵离浓盯着何月生的头像看了半晌,最终没有再拨过去,也没有发消息询问,他不想接通讯,恐怕也不会回复消息。
她起身将枕头下的枪拿出来,藏在腰间,沉默洗漱换好衣物,拿起背包往外走去。
“醒了?”
对面的门开着,赵离浓一出来,里面的赵风禾便能见到她。
“嗯。”赵离浓站在门口,望着里面轮椅上的赵风禾,“我推你去餐厅。”
赵风禾对上她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般**了几下,赵离浓态度不对。
过了会赵风禾拒绝道:“不用,今天我有点累,离浓你先去吃。”
赵离浓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往房间内走去,她拿出钢笔往前一递:“这个还给你,到底还是中性笔好用方便。”
赵风禾接过钢笔:“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赵离浓没有回,而是蹲下来,手按在赵风禾小腿上,冷静问道,“腿真的废了?”
赵风禾沉默。
赵离浓笑了一声起身,垂眼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赵风禾良久,突然道:“风禾尽起,盈车嘉穗,我忘了导师以前提起过你,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