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佩兮看到他们在廊下说话。

周朔俯身和杏儿说了什么, 女孩点头后向外跑去。

随后他才向神色焦虑的杨宜道,“杨主君可能得等会,裴主君现在应该不得空。”

杨宜眉皱得很紧, “是急事,周司簿帮我进去问问呢?”

“我也不方便进去。”他说。

他们都陷入了困境。

在凝重的氛围中, 姜佩兮开口打招呼,“杨主君, 许久不见。”

杨宜抬眼看到她, 快步上前, “郡君, 裴主君在里面吗?”

姜佩兮颔首,“杨主君有什么事吗?”

“有。我能进去吗?”她的语速很快,目的性极强。

“可以。”

“是出什么事了吗?”姜佩兮问她。

她不接话,直往屋里去。

想了想裴岫现在的状态,姜佩兮拦她,“大事吗, 一定要见他?我能帮忙吗?”

杨宜叹了口气, “谢郡君,但我必须见裴主君。”

姜佩兮不觉得当下是见裴岫的最好时机, 开口劝她,“要不你等等再见他吧, 他现在憋着火, 你撞上去要白受气。”

杨宜的眸光暗了一瞬, 又很快闪出亮色。

“裴主君。”她说。

姜佩兮回头看去。

裴岫站在门栏下,面色难看, 脸也拉得老长,像是谁亏欠了他。

对上视线, 他身上的怨怼之意越发明显。

姜佩兮看得来气,转头对周朔道,“我们去接善儿。”

奈何他不懂眼色,还温温吞吞地抬手作揖,准备周全礼仪后才告辞。

姜佩兮拽住身侧人的衣袖。

周朔抬眼看她,目露诧异。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

对礼法规矩近乎有着执念的周朔,此刻连劝解的话都没说,就顺从地随她离开。

姜佩兮去陈纤那接孩子,又被他们夫妻留下用膳。吃到一半,浪去外头的郑茵回来蹭饭。

待用完膳,许久没见的闺中密友聚到一块品茶说话。

年芳二九的未嫁女郎,受到已婚夫人的催促。

“你年纪已不小,秀容的叔婶不给你相看,你自己也该上些心。看着合适的,差不多的,将就着怎么不是过呢?”

“哪有差不多的?”郑茵不满抱怨。

反问后,她嘀嘀咕咕地抱怨,“明明就差很多,都没有能看的。”

“你多挑挑,总有能看的。”

“谁有那闲空?”她拉长语调。

陈纤叹着气,无奈问她,“那你想找什么样的?给个标准,我留心些帮你找。”

郑茵沉思半晌,拧眉咂嘴,才以极为勉强的语气道,“就王大郡公那样吧。”

“那可不好找。”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姜佩兮开口评价。

陈纤则抬手去捏郑茵的脸,“小丫头眼光高成这样?王柏那种香饽饽,还轮得到你?”

郑茵被捏住脸逃脱不得,她便转向姜佩兮卖可怜,“姜姐姐,疼呢。”

姜佩兮立刻劝道,“阿纤,手轻些。”

陈纤手稍松,郑茵便揪准空隙腻到姜佩兮的怀里。

她撒娇式地卖乖,“好疼,姜姐姐帮我吹吹呢。吹吹就不疼了。”

捧着郑茵的脸,姜佩兮仔细观察她脸上是否留下了痕迹。

陈纤为自己辩白,“我压根没用劲,你疼什么疼?”

郑茵只当听不见,赖在别人怀里不起来。

尽管没看到红痕,姜佩兮还是对陈纤道,“阿纤,下次别捏了。阿茵自小怕疼。”

陈纤被呛住,她看向躲在瑾瑶怀里的人,愤愤道,“你有这手段,早干嘛去了?早些对王柏下手,他早就是你的了,还轮得到那个异族?”

郑茵抬头看向宠溺她的人,满是懵懂无辜,“陈姐姐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将她散落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姜佩兮失笑,“那就不听。”

陈纤被她们这番打情骂俏,憋得冷哼一声,“王柏那样的不可能,你死心吧。要是有那样的,我自己稀罕都来不及,还能给你?”

这句话出口后,姜佩兮和陈纤都没什么反应。

刺激到的是一旁看孩子的崔旷,他幽怨望过来,“纤娘,你不稀罕我吗?”

恨铁不成钢地瞥过去,陈纤拧巴好一会,还是没忍住嫌弃。

“去。”她说。

泺邑的崔主君,被这样一个简单的字狠狠伤到。

他气得站起身,对另外看孩子的人道,“周司簿,把孩子丢给她们,我们逍遥去。”

玩了一天的幼子已经昏昏欲睡,此刻被周朔抱在怀里。

听到崔旷的话后,他发出询问,“去哪?”

“出去下棋。”这场邀约应当极为容易,可崔旷却见这人满脸歉意。

“让崔主君见笑,在下对棋艺实在是一窍不通。”

姜佩兮闻言望过去。

崔旷满脸震惊,他向姜佩兮验证,“真的?”

周朔神情笃定,毫不心虚。

“是的。”姜佩兮只能顺着把谎往下圆。

等两个崔氏的皮小子闹累了,吵着要睡觉。

贵女们才意犹未尽地互相告辞,约定明天畋猎场见面后继续聊。

善儿已趴在周朔肩上睡着,姜佩兮牵着周杏往回走。

廊下灯火高悬,砖石上花纹皆清晰可见。

回程路中,姜佩兮问周朔,“你怎么撒谎说自己不会下棋?等到露馅岂不尴尬?”

周朔对此并不在意,“一直不下就行。不会露馅。”

“崔主君得罪你了吗?”

“没。”他说。

这姜佩兮就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不想和他下棋?”

“一场棋局要花很久的时间。”

“是的啊。”

姜佩兮转头看他,“你又没什么事,下棋不是正好可以打发时间吗?”

夜风袭袭,花草上清露的水气被吹到他们身上。

周朔抬手遮风,防止睡着的孩子被凉风吹到。

“棋不下完就走,不好。”他慢声解释。

姜佩兮认可,“自然是下完才能走。”

周朔看向她,“倘若你们聊完了呢?你还得等我结束棋局,多不好。”

姜佩兮失笑,“等一会而已,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总不好让你等我。”他说。

周朔这话让姜佩兮愣了好一会。

静默走出去几步远,她才说,“你让我等过很多次。”

在他无数次去地方任职,独留她守在建兴的日夜里,姜佩兮总在等待。

等待他的归来,又等待他的下一次离去。

“抱歉,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混入清寂的夜风,显得孤远萧瑟。

姜佩兮想说些警告之语,可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却只憋出句不痛不痒的要求,“下次别再让我等,知道吗?”

“知道。”好在他答应的语气听上去还算诚心。

在照顾孩子的耐心上,周朔总比她多出许多。

各种细枝末节的琐碎事,都是他来负责,比如说哄两个孩子睡觉。

姜佩兮等得无聊,索性坐在案榻上,借着烛光翻书。

年少时珍藏宝贝的书,如今再看,却只觉不过如此。她翻得很快,扫一眼觉得无趣就直接往后翻去。

周朔回来时,姜佩兮进行嘴皮子上的关心,“孩子都睡了?”

“嗯。”

“今天睡得晚。明天还得早起去畋猎场,难为他们了。”

“路上再让他们睡会。”灭掉几盏明亮的灯后,周朔看向妻子,“明日再看吧,现在不早了。”

姜佩兮只能露出手腕,提醒丈夫不好的记性,“还没抹药酒。”

“已经差不多了,不必再抹。”

看着腕上像是褪色的印子,姜佩兮不赞成他的观点,“还没好,瘀痕还在。”

周朔没再表露任何反对的意思,他拿着药酒走到妻子身边,随后将药酒倒进掌心。

姜佩兮将手腕递给他,顺手拉他坐下。

刺鼻的药酒揉开后,里头的药香才慢慢散出来。姜佩兮已不再讨厌它的味道。

“这印子多久会消?”

“再四五日,应该就差不多。”

“这么快啊?”

垂眸的周朔抬眼看向妻子,“佩兮不舍得它消?”

“也不是。”姜佩兮否认。

他不再接话。

这片静默一直持续到他去净手。

在淅沥的水声中,姜佩兮问他,“这个点心你要不要吃?表哥送过来的,他说是外头买的。我尝了,不算甜,应该也合你的口味。”

“不要。”毫不犹豫的拒绝。

姜佩兮收回目光看向梨花酥,分享的期待就此扑空。

为避免暴露意图,她想拿一块自己吃。

可水声那边的人却说,“抹了药酒,就别再多用力了。”

“拿块糕点能用多大力?”姜佩兮反驳他。

手心的药酒已被洗得差不多,可周朔仍在洗。

水不够冷,没法冷却他那凌驾在理智之上的妒意,“既然已经好了,药酒也不用再抹。”

姜佩兮不情愿地收回右手,换左手去拿梨花酥。

可那边还是盯着她不放,“晚上吃甜的不好,等明天再吃吧。”

“你今天晚上管的好多。”

姜佩兮将点心放回原位,看向那边还在洗手的丈夫,“洗完了没?洗完了就过来。”

等他走过来,姜佩兮指了指梨花酥,“你吃。”

“不吃。”

“尝一口都不行?”

周朔沉默不答。

姜佩兮纳闷,“它怎么你了?给它个机会都不行?”

“这是裴主君给你的。我吃什么?”他神色格外冷淡,隐隐有着不悦。

串联今日的前后因果,姜佩兮问他,“你听见表哥和我说的话了?”

“没有。”

姜佩兮盯着他不说话。

在审视的目光中,周朔败下阵,“我不是故意偷听。只听到几句。”

“哪几句?”她问。

他再度以沉默应对。

姜佩兮大概猜到哪几句,可还是逼着他说,“你说过的,不瞒我。”

这句话效果很好,出口的瞬间,周朔树立的防线便被攻破,“他说爱慕你的那几句。”

“我和他是多年的兄妹情谊,这永远不会变。”

姜佩兮拉他坐下,难得耐心解释,“他那些话,是受了气,故意来恶心我的。你别当真。”

丈夫只看着她,却不接话。

姜佩兮抬手捏眼前木头的脸,“听见了吗?”

周朔任她作弄。

吻落到唇角后,他才搂住妻子的腰,问出的话却前言不搭后语,“倘若世上没有那盘糕点,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

“倘若世上没有裴主君,会怎么样?”

姜佩兮想了想,“阳翟会由别人治理。但也不会怎么样。”

“倘若世上没有我呢?”

周朔的脸已经被她捏出红痕。

姜佩兮吻她弄出的痕迹,“我会很遗憾。”

“不要。”

“不要什么?”她与丈夫的目光相对。

“不要遗憾。”

后背被他托住,颈侧落下潮湿的吻。凉意与温热交替时,她为自己辩解,“只会有一些。”

“一些也不要。”他说。

“你会很好,一直很好。别因为我,有任何遗憾。”

爱意沉浮之间,他再度进行强调,“一点也不要。”

姜佩兮被他弄地只能说“好”。

屋里灯火明亮,床幔只坠下薄的那片。

该看清的,不该看清的,他都看得很清楚。

终究没能成功克制住,于妻子莹润的肩头,周朔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梅花落成的一瞬,他谴责自己那卑劣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