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良才风尘仆仆赶到万安县,来到万安县县衙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群衙役将一个人从大门旁边的侧门给扔了出来。
那人被扔的变成了一个滚地葫芦,衣衫上沾满了土,好几处都被撕破了,脸上甚至还带着好几处淤青,左边的眉骨处还在流血,形状很是狼狈。
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很神气,对着里面叫骂道:“你们这些忘八端的,那么多人打我一个都落了下风,要是一对一,我老岳今天肯定把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给揍趴下!”
看他这般嚣张,门里面又冲出了几个穿着长袍短褂的人,一个个气急败坏,挽着袖子就要上前揍那人,但是却只是光说不练。
而且这几个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有撕破之处,脸上也都多多少少挂了彩,形容并不比眼前这个家伙好多少。
几个衙役袖手在一旁看热闹,笑嘻嘻地道:“这岳文季看着挺瘦,动起手来手挺黑啊,户房里面这些书吏没有一个是他对手,个个都挂了彩。”
“你以为呢,别说书吏了,这位爷狠起来就连知县的公子都敢打,否则你以为他堂堂一个举人是怎么会跑来咱们万安县当一个小小书吏的。这是个狠人啊,跟其他的秀才举人老爷可大不一样啊。”
“这位爷要是去从军,估计也是个猛将。只可惜啊,却长了一张爱惹事的嘴。今天这么一闹,这书吏的差事估计也混不下去了。”
“是啊,刘师爷虽然是知县老爷的心腹红人,但是也不能保他一辈子。要我说啊,这种人就是个连累朋友的主,当他的朋友可真是倒霉啊。”
岳文季也就是没听见这个衙役的小话,否则以他的脾气肯定上去又是一番厮打。
此时就听见里面有人喊道:“刘师爷来了。“
然后门口正跟骄岳文季互喷的书吏们,还是站在一旁吃瓜议论的衙役们,都急忙住嘴,站到了一旁。
谁都知道刘师爷虽然只是个师爷,但是在万安县衙之中说话却比县丞这位二老爷和典史这位三老爷都好使,知县老爷平时有事也都听刘师爷的。
所以下把刘师爷叫做小县尊。
县衙里走出来一个面目清癯,身材精瘦的男子,冲着门口的书吏衙役挥挥手,这些人急忙都跑进了县衙里面去。
然后这人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岳文季,神色复杂,走上前问道:“岳兄,你的伤没事吧?”
岳文季满不在乎地道:“一点皮肉伤,不碍事。就凭那几个忘八端支配给我挠痒痒。”
停顿了一下,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拱手道:“刘兄,我老岳又给你添麻烦了。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这份心意我记住了。你把我当朋友,给我找了这差事。我肯定不能让你为难,这就告辞了。你自己保重!”
说着将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抚平,然后对着眼前的好友认真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就走。
刘师爷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追上前去叫住岳文季,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进岳文季的手里道:“这是二两银子,你拿着用。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个朋友也就这点本事了。岳兄,自己保重,最后听我一句劝,收收你的脾气吧,这世道就是如此,多的是蝇营狗苟龌蹉之辈,你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
岳文季看着手中的锦囊,又看看刘师爷,将锦囊重新塞回到刘师爷手中,道:“多谢刘兄好意,岳文季不是一个够格的朋友,对不住了。”
说完转身就走。
刘师爷在身后看着岳文季单薄但是却挺直的背影,长叹口气,转身回了县衙。
有的人比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但是却偏偏不去做。
因为他如果那样做了,那他就不是他了。
岳文季就是这么一个人。
岳文季离开县衙门口,转过一条街,忽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五脏庙嗷嗷待哺,正好瞅见街边有一家食铺,里面的食物香味顺着风传进岳文季的鼻子里,勾的他的肚子叫唤的更厉害了。
可是摸遍了全身,也只摸出一块铜板来。
捏着这块铜板,岳文季心中暗骂自己刚才死要面子,这些可好了,连吃顿饱饭的钱都没有了。
看着手中的同伴,岳文季开始琢磨怎样能用一块铜板吃上一顿饱饭,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好办法。
要不然吃个霸王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岳文季可以骂贪官污吏,可以打龌龊小人,那是良心驱使。
但是如果连霸王餐都吃,那自己跟那些被自己唾骂的人有什么区别?
罢了,先回去吧,
家里好像还有一只隔壁王婆送的母鸡,说不定母鸡下了鸡子,弄个荷包蛋点点肚子也行。
打定主意,岳文季往自己租住在城外的家里走,可是路过食铺的时候被里面的食物香气勾的还是忍不住的驻足观看,口水直咽。
“老岳,这边,快上来,等你半天了。”
这时,忽然有人在头顶唤他。
岳文季一抬头,看到一人正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笑着向他招手。
乍一看有点眼熟,再一看,岳文季惊喜地叫道:“寇兄!”
一盏茶的功夫后,寇良才看着眼前桌上的五六个空盘子,以及端着一杯茶靠在椅背上惬意地咧着嘴笑的岳文季,感慨地问道:“老岳啊老岳,你说说你昔日的吉安府第一才子,怎么就沦落到连一顿饱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了。”
岳文季闻言脸上也闪现出一丝愧色,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道:”寇兄,你要是想看我老岳的笑话,我可以满足你。但是我猜你从宁远县大老远的跑来万安县,肯定不是只为知道我老岳为何这般潦倒的。”
寇良才笑道:“都说你老岳不光是这一张嘴犀利如刀,这心思同样的敏锐细腻。不错,我来万安县就是专门来寻你老岳的。“
岳文季道:”你我之间的交情,但说无妨。能这么远来寻我,我能做到的肯定答应你。但是如果我做不到的,你就免开尊口,免得伤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寇良才指着岳文季摇头笑道:“你这个老岳,还是这幅硬邦邦的嘴脸。说实话,你能到现在安然无恙,我都有点意外啊。”
岳文季也大笑道:“寇兄,我听出你这话里的意思了。你是说我到现在都没被人打死算是运气极好了,对吧?“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谈笑几句后,两人又找回了昔日那种好友相投的氛围。
寇良才并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会完账,带着岳文季回到了长随寇三在万安县城定的客栈里。
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寇良才又让寇三在门口守着。
这一番态度搞得岳文季愈发的好奇,笑道:“寇兄你搞得这么神秘的,该不会是想拉着我老岳是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寇良才笑道:“老岳果然是老岳,恭喜你说对了。”
这下轮到岳文季惊愕了,“什么意思?寇兄你可得把话说明白了,别逗我玩啊。”
寇良才笑而不语,伸手将头顶上的瓜皮小帽取了下来,然后头略低着向着岳文季。
岳文季一看,登时愣住了。
“寇兄,你的辫子呢?”
寇良才摸了摸头顶上已经长出一截的短发茬,微笑道:“老岳,你不觉得我这样子比起你脑袋后面那根金钱鼠尾要顺眼多了吗?”
岳文季愣愣地盯着一脸微笑的寇良才,忽然猛地上前一把抓住寇良才的手低声叫道:“寇兄,你是不是从贼了?”
寇良才摇头道:“从贼?若那位是贼的话,这天下又有几人不是贼?”
听到这话,岳文季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这位好友已经真的从贼了。
“不光是不是贼,寇兄,你都让我很吃惊啊。”
寇良才坐到桌旁,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然后笑道:“老岳,咱们之间坦诚相见。我也不瞒你。我已经投效了沈总镇。沈总镇如今虎踞衡阳,坐拥大半个湖南之地,兵精将广,又爱民如子,善待百姓。其人又文武双全,英明睿智,即日更在衡阳立国,升格为楚国公。我这趟来吉安府,就是为沈总镇来招揽贤才的。”
岳文季此时倒也平静下来,端着茶杯看着寇良才道:“所以呢?你老兄也是来拉我入伙的?”
寇良才没有否认,点点头道:“不错,第一你我是好友,有好事我不能独享,自然要跟你这位好友一起共享这个好机会。第二,我是希望能以你岳文季在吉安府的才名,为我家主公招揽更多的读书人。”
岳文季笑道:“寇兄倒是坦率,一点都不知道遮掩。你就不怕我出门就将你告到官府去?”
寇良才笑道:“你老岳若是这种人,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
岳文季仰头大笑道“知我者,寇兄也。你老兄知道我的脾性,知道若是遮遮掩掩,反而会让我起了疑心。你口中的沈总镇的名字我倒是不少听见,但是更多的都是道听途说,或者说以讹传讹之言。既然你来拉我入伙,不如先跟我说说你这位主公的事迹。”
寇良才也不忸怩,于是将自己亲身经历以及所有知道的关于沈墨的事情都细细说了一遍。
这个过程当中,岳文季的一双眼睛越来越亮,好几次听到激动处还忍不住的拍桌子叫好,大呼痛快。
还是寇良才提醒他动静小点,免的招来店家的怀疑。
一壶茶喝完,好不容易才讲完,寇良才最后道:“我家主公八月十六要在衡阳举办立国大典,如今最缺的就是人才。如果没有足够的官员,别说各个衙门的佐官吏员了,恐怕就是六部以及其他衙门的主要官员都凑不齐。”
岳文季明白过来,道:“天下读书人最多的地方是江西。而江西读书人最多的地方则是吉安府。所以你寇兄这次跑来吉安府就是来拉人头的啊。”
寇良才点头笑道:“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老岳你意下如何?”
岳文季不说话,盯着寇良才一直看。
看到寇良才心中有点发毛。
他这位好友性格狷介,好听一点的话说就是个狂生。
虽然他自认为对这位好友比较了解,对于能把这位拉入自己的阵营有些把握,但是却也没有十全把握。
毕竟这位性格耿直,如果他自己没想明白的话,别人是怎么劝都不管用的。
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了。
但是他心中无愧,所以也静静地与其对视。
片刻后,只听见啪的一声响,岳文季忽然一拍桌子笑道:”寇兄,老岳信你的话,跟你干了!”
寇良才欣喜道:“此话当真?”
岳文季点头道:“千真万确!我一来信你寇兄的为人,二来信你寇兄的眼光。你说那位沈总镇是个明主英雄,我就新他是个明主英雄。”
寇良才顿时大喜,霍然起身道:“老岳,相信我这是你此生最正确的选择。”
两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
寇良才知道岳文季这种人既然答应了,那就是答应了。所以下来就跟他商量起来如何在吉安府招揽到更多读书人的事情。
寇良才虽然没有直接告诉岳文季程凯发兵攻打吉安府的时间,但是话里也也隐隐透露出一些来。
以岳文季的聪明,肯定是能听得出来的。
他之所以跟岳文季商量,一来是因为这位好友虽然为人狷介,但是在吉安府的读书人圈子里名声还是很大的,如果有他帮忙,将会事半功倍。
二来也想借这个机会让这位好友立个大功,作为进身之阶。
果然,岳文季略微沉吟后笑道:”此事简单,咱们明天就去吉安府,然后发出帖子,就说我老岳要让出吉安府第一才子的名号,谁有本事都可以过来跟我比一比。到时候,让那位程将军趁机攻城,我来帮你稳住这帮人。破城之后,这些人不降也得降了。”
寇良才直接听呆了,这么简单粗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