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岸眺望着灯塔上方晃动的太阳旗帜出神,身处幻室之中,游戏中的贴图和场景变得无比真实,组成黄昏光线的柔光粒子穿过指间,匆匆而逝。
衣袖布料变成了粗糙的麻布,从纯黑兜帽变幻成旧世纪旅者的服装,但纯黑兜帽的效果被保留了下来,旅者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脸。
《灰鸦:玩具屋》发布的试玩版增补关卡中总共有三个场景,郁岸玩得最少的就是这个场景,失落小镇,因为本场景的推荐游玩人数是四人,而且作为目前发布版本的最后一关,难度最大,直播容易翻车。
失落小镇的关底boss极其难打,攻击范围大,攻势密集,移动速度还特别快,郁岸花了一下午死磕这个boss,也不过打到它残血进入暴走状态乱杀罢了,对观众和主播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这属于游戏官方的心机设定,失落小镇的关底boss名叫亡湖寄生者,在血量和战斗方式上都刻意做过加强,为了激起一些高手玩家的胜负欲,免得正式版还没发布,就被一些人戏谑“灰鸦玩具屋就这?”
普通玩家完全可以不去挑战关底boss,只要去爬一条很崎岖的路就能通关。
那位黄奇主播为了满足观众特意做了一期视频,开修改器,用开挂的手段把角色的战斗数值拉满去吊锤亡湖寄生者,一刀999,特别爽,还给自己的旅者角色做了个特殊贴图皮肤,把旅者斗篷换成了粉红大蝴蝶结顶在头上。
后来被公司发现,对他发了一封内部警告,黄奇灰溜溜把视频转自己可见了。
郁岸试着虚握双手,触感与现实没有丝毫不同。脚下石子路的缝隙杂草丛生,荒芜小镇外的一块供旅客落脚的巨石上,昭然就坐在那儿,同样仰望着远处灯塔上的太阳旗帜。
虽然在这个场景里,角色的身份都是旅者,但旅者装扮各不相同,昭然头上有一顶短沿画家帽,肩头挂着一个斜挎画箱。
郁岸走近他,在巨石上找了个地方跳上去坐下,两条小腿来回晃**。
“你还挺精神的,还痛不痛?”昭然偏头问。
郁岸若无其事晃腿:“什么,你用劲儿了吗,我怎么没感觉。”
昭然把手伸到他腿根内侧捏了一把。那里落了个锯齿牙印,郁岸迅速并起双腿嘶嘶吸凉气。
“嘴硬。”昭然弯着眼睛,逗小孩似的调笑语调,明明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耳边嗡鸣,似乎有声音从脑海内部盘旋,郁岸凝神细听,从噪音中分辨出技术组实习生雍郑的声音。
“注意,你们的身体处在马戏团内的空幻室中,意识已经链接到《灰鸦:玩具屋》的游戏幻室中,在双重幻室之内必须格外小心行事。”
“场景已被完全封闭,只进不出,唯一出口在瘟疫村庄场景内,搞定畸体后给我信号,我才会打开出口。”
“确定链接稳定后,我会再链接候补实习生进入场景,注意识别。”
“幻室内部情况复杂,一些在原游戏内无法互动的背景、贴图和npc都会实质化,所以很可能会带来意料之外的危险,尽量去寻找你熟悉的安全路线走。”
“你们要按顺序排查全部三个场景,把目标畸体揪出来,然后从出口处脱离链接。”
“记住,在这里受伤甚至要比真实受伤更严重,会伤害到大脑神经,所以每走一步都务必谨慎。我这里看不到你们的真实情况,超过十分钟后我们的联络也会中断,所以无法做出及时的帮助,一切只能靠你们随机应变了。”
时间一到,电流噪音消失,雍郑的嗓音也随之消失,周身一片寂静,只剩黄昏下木叶凋零沙沙作响。
郁岸跳下巨石,摸了一把地面上的碎石,在枯矮荒草覆盖的地面上辨认出通往小镇内的路,被日光烘烤后的枯草散发着温厚的气味。
他习惯性摸向腰间,才发现储核分析器不在身上。原来身体以外的装备是带不进来的。不过他早有准备,提前挑了一枚核嵌进眼眶中。
是那枚破解幻室美容院得到的幻室核-画中取物,郁岸手里唯一能无限次数使用的银级核,高傲球棒带不进来,储核分析器中其他的核都不能无限使用,如果能再弄到一个武力加成的核就好了。
首次链接银级核带来的痛苦持续了很久,其实刚刚昭然问他还痛不痛指的是这件事,是小色鬼自己想歪了。银级核与眼眶链接激得他一头栽倒,左眼和口鼻渗出血丝抹蹭到昭然怀里,可他真感到痛苦难当的时候反而流不出眼泪了,只埋头在昭然胸前虚弱急促地喘气。
昭然一下一下地摩挲他,衡量着自己能带给他的利益与他承受的痛苦比较是否重量相当,这些本可以不再经受的疼痛对他而言真的值得吗。
直到终于熬过剧烈的不应期,郁岸抬起脸,左眼的银色瞳仁闪着苍白光泽,额头大汗淋漓,抱着他的腰笑出声:“然哥,有那么愧疚吗,我在你手下干活,这是你欠我的,以后要用身体还。从今天开始我拉你的手不准甩开。”
不答应也是白费力气,他有一百种办法磨到自己答应,昭然最了解他的脾气。
沿着荒芜的石子路逐渐深入小镇,幽深安静的气氛令人不安,黄昏时分落日已经在地平线停留太久,却始终不曾落下,但昏黄光线越来越暗。
小镇已经彻底失去生机,一些古老的尖顶洋房交错伫立,墙皮受潮翻卷,二楼窗口下方留下雨水侵蚀的锈迹,在昏暗光线下看起来像流淌的血。
忽然,郁岸正盯着看的那扇玻璃后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老者的脸,眼窝深陷,面皮干枯褶皱。看来小镇里还余留着没搬走的住户,似乎外乡旅者的到来惊扰了小镇的宁静,老人用冰冷怨毒的眼神俯视他们,他扭动身子,似乎打算打开窗户破口大骂。
但他并没用手去拨铁窗的插销,而是用嘴,用掉光牙齿的萎缩牙龈奋力衔住插销试图开窗。
怪异的举动匪夷所思,郁岸没多在窗下停留,拉起昭然就跑。
“嗯……”昭然猝不及防被他紧紧牵住,紧握着向前跑,他只好也跟着跑,不明缘由。
“我在游戏里没见过那个老头npc,还是离远点吧。”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又与几个小孩擦肩而过,骑着独轮车欢快地从身边溜过去,但他们只有表情开心,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们嘴里有的叼着一包糖果,有的叼着一支风车,如果开口,嘴里叼的东西就掉了。
“这些npc也从没出现过。”郁岸伸手抚摸路边生锈的旧路牌,在游戏里这些摆设都只用红白色块来表现,但实地链接进来后,上面的字却清晰可见。
小城里的街区名字都清楚地漆在路牌上,灰鸦公司对场景细节的把控也过于惊人了吧。
“灰鸦制作组接受采访时说这个场景是参照真实地点做出来的。”郁岸随口猜测,“他们只说参考了一个古老隐蔽的闹鬼小镇,制作组去采风拍摄时几个工作人员受了伤。难不成在幻室的作用下,还原出了真实小镇的原貌和里面的原住民吗。”
昭然面对站牌,托着下巴逐个端详上面的地名:“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没什么可怕的。我担心的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小镇内河道交错,建筑被宽窄不一的河道分隔成不同的区域,他们要去小镇边缘灯塔处,就必须经过一条肮脏的水道。
阵阵腐臭弥漫在空中,水面漂浮着数不清的盘子大小的黑色球状物,表面光滑富有弹性。
“那是食人蝌蚪。”郁岸低头探查,“这个场景里的小怪,藏在河道里,有水的地方就有这种东西,如果有人掉进水里就会被它们争夺分食,趟水过河是不可能的。”
“其实正确的名字是赫奥匹斯,确实很凶,叫食人蝌蚪也很贴切。” 昭然蹲在水道边,捡了根木棍戳戳黑色球状物表面,黑色圆球翻滚一圈,忽然从表面裂开一张长满尖牙的巨嘴,猛地咬断了木棍尖端。
“设定集里没写过……”
“是我家乡的生物。”昭然笑道。
郁岸闻言又一次好奇低头打量,在密集铺在水面的蝌蚪缝隙中,水底有个东西隐约发光。他想找个东西试着捞一下,但无论木棍还是铁棍,一旦探入食人蝌蚪的领地,就会被一口咬断。
他只好暂时放弃,寻找过河的办法。
不远处,水道中央的落脚台上站了个高大肥胖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襁褓,朝两人挥了挥手,大声道:“你们想过河吗?行行好,赏我五百块给孩子买奶粉我就让路!”
“乞讨者。”郁岸念出了这个npc的名字。这个光头男人是游戏里设定的角色,看似乞讨,其实是劫道,占在唯一能过河的垫脚台上不让路,给他五百块他才离开。
玩家想通过这里其实不难,五百块在游戏里也不算多,随便刷几个食人蝌蚪就有了,郁岸平时选择卡bug过,利用精准的微操让角色卡着乞讨者边缘的角落跳过去,不用给钱,速度还快。
“两个人要给一千他才让路,我们没武器,刷不了食人蝌蚪,也不可能在这儿浪费太多时间。”
昭然虽然跟着进来了,但他的身份依旧是面试官,要给实习生在第三项考核中打分,所以除非生死关头,他不会给郁岸过多的帮助。
郁岸想了一下,回头偷瞄了昭然一眼。
那眼神就像拆家之前先观察一下主人在不在附近。
昭然瞬间懂了他的意图,他想把乞讨者直接打下去。别人或许会因襁褓中的婴儿手下留情,只有郁岸绝对不会。
但乞讨者身高体胖,体格足比郁岸壮几倍,没有武器也没有武力类畸核,他不信郁岸敢冒这个险。
心里虽这么想,昭然仍然做好了在郁岸落水前接住他的准备。
郁岸算准距离,蹭地从水边蹿了出去,像在游戏里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他踩住石台边缘垫了一下脚,然后借力再次跃起,向水道对岸跳去。
唯独一点在昭然意料之外,郁岸离开垫脚台时,左手快速伸展,将婴儿襁褓从壮汉乞讨者的怀里夺了出来。
乞讨者愣住,匆匆跟着郁岸消失的方向扭过身子。
郁岸稳稳落地,转过身来,突然松开左手,婴儿从襁褓中滑落,在即将坠入水道中那一刻被郁岸抓住了腿,倒吊在半空。
“你——”壮汉乞讨者惊慌地伸出双臂去接,脚下无意挪动,一脚踏空,从石台上跌落下去,在肮脏水道中央激起腥臭的浪花。
饥肠辘辘的食人蝌蚪被肉香吸引,争先恐后涌向落水的壮汉,棘刺般的尖牙疯狂撕扯猎物,瞬间脏水已然染上深红。
郁岸根本不为所动,趁食人蝌蚪都被吸引到石台附近,不紧不慢地挽起裤腿,趟进脏水中去之前有个闪光物品的地方弯腰摸索。
“……”
昭然怔了半晌,皱眉在成绩册上给郁岸狠狠扣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