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船夫一篙杵进水里之后,郁岸一直挂在水下屏息跟着小船游**,在水下他看得分明,船篙末端用丝线挂着一张黑色塑料片,向前挥舞便如同一只活灵活现的黑色蝴蝶,以此勾引着成群的巨型蝴蝶追逐求偶。

小船无法凭借水的浮力和推力前行,而是被这些巨大的黑色蝴蝶托举在水面上,船夫控制船篙末端的黑色塑料片来操纵蝴蝶们飞行的方向。

郁岸甩起船篙,甩动丝线系住的黑色塑料片,成群的大型蝴蝶便跃出水面,将小船托举到半空中,时高时低飞行,塑料片滑入水中,它们也便跟着接连扎进水中,翅翼上的疏水鳞粉使它们不与消沉之水直接接触。

事实上,消沉之水是澄澈透明的,郁岸掉进水中之后才得看清真相,

原来一部分蝴蝶沉在水底,铺开黑色翅膀遮住河**的卵,保护幼崽们不被天敌发现,于是远远看去整片水域都黑漆漆的,像通往地狱的无底深渊。

泡水中的尸体们身上也栖息着许多蝴蝶,它们正吐出一条细管状的嘴巴吸食尸体表面滋生的微生物,船夫挥动黑色塑料片时,那些停留在尸体上正在进食的蝴蝶也受到逗弄,被吸引过去,途中免不了撞击尸体造成漂移,因此看起来像所有尸体都听从船夫的号令,一起朝游客聚拢过来似的。

尸体并不能复活走动,只是被蝴蝶潮冲撞移动罢了。

詹姆斯蹲在匿兰背后,拿游戏里的治愈药水给她涂抹腰后的擦伤,萨兰卡坐在船沿上看着他们,两个虚拟病毒畸体并不占分量,没有给船下的蝴蝶增加什么负担,少了一位高大的船夫,小船轻快了许多,速度更快。

“也没那么痛啦,破了点皮而已,哎……嘶。”匿兰斜靠在船里身子一颤,詹姆斯急忙用嘴去吹伤口:“明明擦掉一整块肉,钝伤最疼了。”

萨兰卡上下抛玩游戏里的道具蝴蝶刀,仰起脖颈冷眼瞥郁岸:“你叫他死得太痛快。”

郁岸目视前方划船:“哪有时间玩杀人游戏,我们很忙的。等会上岸见到昭然,你们可不要乱说话。”

迷雾渐薄,已经隐约能看得见对岸建筑的黑影轮廓,一些尖顶的塔型建筑东倒西歪,影影绰绰,如枯枝纵横交错。

巨型蝴蝶将小船送上石子滩搁浅,在船篙末端的黑色塑料片旁翩翩起舞,期待这位美丽的女士给予回应,但塑料片无动于衷,蝴蝶群识趣地散开,乐观地飞回水中安然进食。

郁岸跳下船,拧干湿透的披风,身上没怎么湿,水甚至并未浸触到皮肤,魔术师礼装整体涂抹过波螺壳粉末,防水效果很不错。

匿兰环顾四周也没找到昭组长和林圭的影子,岸边也没有其他渡船停泊,他们船速慢,还没赶到。

“姐,过来。”郁岸蹲在地上,把从船夫口袋里掏的钱全摊在地上,总共三千分币,另外还有六枚冥币。

浓雾弥漫的水面上,有谁涉水而来。

三层楼高的高脚蜘蛛的轮廓爬行靠近,白骨怪物以本体的姿态缓步爬过消沉之水,长手支撑河床交替行进,林圭坐在白骨怪物的一条肋骨上,不停团起火球向前扔,为白骨怪物照亮前方的雾霭,辨别方向。

白骨怪物慢慢爬上石子滩,摇晃庞大身躯抖落身上的水珠,林圭从怪物身上灵活跳下,鼓起腮帮吹出一团龙火,好心帮白骨怪物烤干身上的水。

“咕噜。”白骨怪物举起一条长手,两根手指捏住林圭的上下嘴唇,掐灭他的火。

白骨怪物长臂向中央收拢,团成一个镂空白骨球,体型逐渐缩小,恢复人类形态。

昭然皮肤上蒸腾起一层热气,不一会儿水分就完全蒸干了。

“喔!”林圭讶异抬起眉梢,等昭然一边简单整理衣领一边经过自己身边,才转身跟上去。

“组长,他俩在那儿呢,比我们快啊。”林圭遥遥指向远处石子滩上蹲着的两个黑点,于是快步走过去。

昭然不紧不慢走近了些,疑惑皱眉,匿兰郁岸头碰头蹲在一块儿,乐呵呵嘀咕:“你一个,我一个,你一个,我一个……”

昭然双手插兜,弯下腰从郁岸头顶探身察看,发梢垂到郁岸头顶:“在分什么?”

郁岸肩膀一颤,头磕到了昭然的下巴,捂着头顶仰起脸,一见是昭然的面孔,脸颊立刻涨起心虚的温度。

“你们怎么这么慢?等好久了。”郁岸眼神飘忽,转移话题,匿兰心直口快最藏不住事,起身就打算如实相告,被郁岸抓住裙摆,微微摇头暗示她。

林圭挠挠头,叹了声气抱怨:“别提了,那船夫真是不地道,划到半途就停下跟我们要小费,我给了五十块,他还不满足,昭组长掏钱包给他加了二百,那船夫居然伸手要组长的钱包,欺人太甚啊。”

匿兰张了张嘴:“然后呢?”

“然后昭组长看了一眼水深,跟船夫说‘那我们不坐了吧,我看水也不怎么深’。”

郁岸也是一愣:“……然后呢?”

“昭组长就迈进水里了,腿伸进水面以下就化成白骨,身子没入水中一段一段变成白骨怪物,就驮着我下船了。白骨怪物那么高,手那么长,踩到底还有一大半身体都在水面以上呢,我们就一路蹚过来了。”

昭然轻松道:“那水没什么阻力,蹚水走也不累。只不过要时时小心不要踩到蝴蝶的卵,速度慢了些。”

讲到精彩处,林圭眉飞色舞比划:“但是一见到昭组长原身,那船夫可吓坏了,像见到菩萨显灵似的趴在船里跪拜求饶,哭着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实在赚不到奶粉钱才迫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路的,求我们放他一马。”

匿兰一阵沉默,难以置信地问:“呃你们就这么让他走了?”

林圭睁大眼睛,沾沾自喜摇手指:“当然不了,我们给他多留了三百分币,让他回家给孩子吃点好的。”

“我看他也不容易,当然是原谅他喽。你们那边怎么样?还算顺利吧?船夫也向你们要小费了吗?”

匿兰一噎:“希望他能原谅我们。”

郁岸看着别处小声吹口哨:“他给我们留了三千分币,让我们吃点好的。”

“啊这么好。”林圭抬起胳膊搭上郁岸脖颈套近乎,“正好这回该你请客了。”

“闲聊什么呢,趁今日结束前赶到斜塔吧。”昭然已经走出十几米远,回头叫他们跟上。

新世界不不存在日落月升的概念,而是由星环的辐射周期决定一天的长短,辐射强时相当于人类世界的白天,畸体们活动频繁,辐射减弱时畸体们蛰伏休息,相当于人类世界的黑夜。

郁岸跟上他们,走出十几米之后又悄悄折返回岸边。

有件事他一直很好奇。

从绅士内兜里掏了掏,他拽出卷成筒的船夫的画像,提起纸张最上端一抖,一副等身长画卷被他展开,郁岸换上幻室核-画中取物,银核泛起光芒。

他慢慢地将手伸进画纸,纸张并未被指尖戳破,而是容纳他的手进入了画中的空间。

郁岸抓住里面的东西,向外一拽。

那裹尸布船夫竟从画卷中走了出来,站立在郁岸面前,浑身湿透。

郁岸自己也惊了,画中取物无法拿取活物,人死之后就不再算作活物的范畴了。

船夫突然抬起手。

郁岸警惕后退,跳退到两米之外。

那船夫的动作很僵硬死板,和午夜商人一模一样。裹尸布船夫机械迈步,返回自己的小船,弯腰捡起船篙,甩动几下船篙末端绑的黑色塑料片,勾引来一群水中的巨型蝴蝶,老老实实撑船离开。

“……”郁岸摸摸左眼中镶嵌的画中取物核,看着水面发了会儿呆。

石子滩夹在两面高耸的礁石之间,可供行走的路面越来越窄,石子也越来越锋利,行走到最狭窄处,四人被一堵石门挡住了去路。

这大门构造奇特,左半边气势磅礴,打满错落铆钉,装点瑞兽门环,右半边则雕刻高贵优雅的欧风茛苕纹,中西结合的设计看得人摸不着头脑。

大门正中央凹陷进去两枚硬币大小的圆形槽,一上一下,应该是镶嵌钥匙的地方。

找遍全身,硬币大小的东西除了分币和冥币就只剩下——

郁岸从衣摆内侧摸出纯黑色的信封,用破甲锥小心刮下封存信封的黑色火漆封蜡,嵌入圆槽内,被炙烤融化。

昭然拿出自己那份纯白邀请函,撕下天使封蜡,嵌入上方的圆槽中。

两枚圆形封蜡自动吸附进圆槽深处,整扇大门上的沟壑被注入的黑白蜡油逐一填充,展现出门上花纹的真容。

上半区以纯白铺色,神圣的天使雕像仰头祈祷,洁白羽翼向四周展开,天使之下一片荒芜,纯黑色的恶魔张开双臂,破碎羽翼也随着能量注入更远的凹槽而伸展开。

白色蜡油最后灌入天使手中的圣剑,从柄向下延伸至剑刃尖端,看起来就像慢慢向下刺入恶魔的胸膛,一阵钥匙入锁的机关响动从门内发出,大门向内开启。

没见过世面的实习生连连赞叹称奇,围着大门研究。

“哇……”郁岸转到门后细摸石门上的花纹,背面的图案是天使在下,倒在地上污秽满身,恶魔蹲坐在天使身上,贪婪舔食指尖的血液。

昭然无奈停下,耐心靠到石壁边,等这仨好奇完再向前走。

郁岸留意到昭然的表情,悄悄跑到他身边,手肘轻碰昭然的小臂:“真幼稚,他们。看到了吧,我当组长那些天要指挥这两个人,很了不起吧。”

昭然原本抱臂靠在石壁前,等郁岸靠过来后,微微侧身,挨近他耳廓,露出尖牙轻声笑问:“嗳,没有虐杀吧。”

郁岸咬住嘴唇,绷紧肩膀,双手背到身后,后背焦虑撞墙,半晌憋出一句:“当然没有了。是船夫先动手,他把我打到水里去了,要淹死我,再抢小兰姐的装备。我泡在水里,许多尸体和我擦肩而过,我也挺害怕的,这回真是正当防卫。”

昭然抬手搭上他肩膀,拇指隔着手套在郁岸脸颊上描摹打了个对钩。

“差强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