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一个微风习习的凉爽星期六。路易斯每个周末都会去魔法师博物馆待上半小时,跟哈德威克先生和他的牌友们聊聊天。这个星期六,他没有去,只是在家里走来走去,与危险即将来临的感觉做斗争,那感觉就像一场巨大的风暴正从地平线上席卷而来。

乔纳森叔叔和齐默尔曼太太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交谈着。路易斯把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他们很担心。他们激烈地讨论着,路易斯完全插不上嘴。最后乔纳森和蔼地对路易斯说,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去参观博物馆比较好。“弗洛伦斯和我现在不能陪你,”乔纳森解释说,“而且我真的认为哈德威克先生很高兴你去他的博物馆。这样也许能让你忘掉烦恼。”

路易斯非常想忘掉他的烦恼。他穿上外套,出门走进了清爽的晨风中。他若有所思地向市区走去,经过罗丝·丽塔家的房子时,他穿过街道,一直担忧地看着那些树,以为会看到一个可怕的灰色身影掉下来抓住他。

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树上除了枯叶、几只肥胖的黑松鼠和一两个乱七八糟的老鸟窝外,没有什么更奇怪、更可怕的东西了。当路易斯到达博物馆时,他发现珀金斯先生迟到了,而其他三个人坐在那里,在等珀金斯先生的时候用纸牌戏法互相捉弄。“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的魔术表演怎么样了。”哈德威克先生一边说,一边洗扑克牌,然后让J从最上面一张一张地弹出来。路易斯叹了口气,讲述了整个可怕的故事。

三个魔术师都很同情地听着。穆森伯格先生向路易斯保证,这样的事故很常见。“你还没试过穿上宽大的小丑服现场直播变戏法!”他用洪亮的声音安慰路易斯,“有一次,我露馅儿了,孩子们在直播中直接揭穿了我的秘密。还有一次,我拿出一大瓶美味的双橡树牛奶喝了一大口,因为牛奶馊了,我一口吐在了镜头上!”

“就连胡迪尼也会犯错。”小个子约翰尼·斯通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抓牌,“有那么一两次,因为他逃脱失败,不得不让人把他救出来。他曾经讲过一个故事,关于他是如何在冬天从水下逃生的:当他从被锁住的板条箱里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河里的冰下面!他说,他必须仰面游好几百米,好让自己能够呼吸到残存在冰和水之间的一点点空气。再晚回到岸上几秒钟,他就会被冻死。”

路易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混浊的河水和可怕的冰面,他几乎能感觉到冰冷河水的致命拥抱。“那是真事吗?”路易斯敬畏地问道。

斯通先生眨了眨眼。“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故事,”他说,“你在楼下看到胡迪尼的牛奶罐了吗?”

路易斯摇了摇头。哈德威克先生站了起来。“好吧,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他说。他们一起下楼,哈德威克先生给路易斯看了那个和路易斯一样高的大镀锌牛奶罐。用八把巨大的锁紧紧地锁住了盖子。“想象一下,你爬进那个东西,然后被人锁在里面,”哈德威克先生说,“想象一下那里有多黑,多拥挤。没有阳光,没有空气。”

路易斯一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栗。然后他想到了另一件事。齐默尔曼太太说过,才艺表演后是在门卫的壁橱里找到罗丝·丽塔的。路易斯记得罗丝·丽塔有幽闭恐惧症——待在封闭的地方会让她尖叫起来。罗丝·丽塔不太可能躲在壁橱里。“抱歉,您刚才说什么?”路易斯问道。哈德威克先生停止了说话,看着他。

“我看得出来,你在想象自己待在这个东西里面,”博物馆主人说,“我刚才问你,你能想象锁就这样锁着,胡迪尼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路易斯摇了摇头:“这看起来是不可能的。”

“这是可以做到的。”斯通先生得意地说。

哈德威克先生表示赞同:“哦,当然可以。尽管如此,胡迪尼还是做得很有自己的风格。他可能更像是一个逃脱大师,而不是魔术师,但你必须承认,他做任何事都很有自己的风格。”

有人敲了敲门,哈德威克先生笑了。“一定是迟到的托马斯·珀金斯先生。”他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不是珀金斯先生。当哈德威克先生打开门,罗丝·丽塔走进来时,路易斯大吃一惊。她看上去好像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黑眼圈让她的眼睛显得疲惫而凹陷,她的头发比平时更乱。她把一本绿色的书抱在胸前。“嘿,”她把书递给哈德威克先生时平静地说,“谢谢你把这本书借给我。”

“不客气。”哈德威克先生回答。

罗丝·丽塔没有注意到路易斯。她舔了舔嘴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借一段时间。呃,您去过您跟我们说过的那个墓地吗?就是埋葬贝尔·弗里森的那个?”

“偶尔会去,”哈德威克先生说,“我的一些老朋友就葬在那附近,我和我妻子会去扫墓。你知道,有很多魔术师选择葬在那里。”他把书又递给罗丝·丽塔。“你想借多久就借多久。”

“您最近还会去吗?”罗丝·丽塔焦急地问。

哈德威克先生想了一下,说:“嗯。既然你提到了,我们确实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了。也许艾伦和我明天会开车去。”

“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罗丝·丽塔问。

哈德威克先生说:“当然可以,如果你父母不介意的话。”他转身问道:“路易斯,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

路易斯一时答不上来。哈德威克先生说话的时候,罗丝·丽塔的眼睛朝他瞟了一眼,脸上闪过一种愤怒的表情,随即便像一道闪电似的消失了,她的脸上又出现了路易斯最近经常看到的那种焦虑、懒散的表情。他结结巴巴地说:“当然,我想,我得问问我叔叔。”

“当然可以。”哈德威克先生说。他向门外望去:“哦,托马斯·珀金斯已经把他那辆破老爷车停在街对面了,我们的扑克游戏终于可以开始了。”

路易斯对哈德威克先生和其他人说了再见,然后就和罗丝·丽塔走了。路易斯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但是罗丝·丽塔不是哼一声就是耸耸肩作为回应。当他们到达她家时,她一言不发就从路易斯身边走开了。路易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怎的,他觉得,和他一起从博物馆走出来的人真的不是罗丝·丽塔。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他想。这个想法使他感到恶心和无力。如果在罗丝·丽塔身体里的不是她,那是谁呢?或者,更糟的是什么?

当路易斯回到家时,他发现齐默尔曼太太和乔纳森叔叔还坐在书房里。乔纳森坐在一张大书桌后面,桌上有一盏绿罩台灯,他手边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书。齐默尔曼太太坐在一张大扶手椅上,忙着织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一条长长的紫色围巾。她很少织东西,但有时需要思考很多问题时,她就把毛线和针找出来,开始织东西,可能是一件宽松的毛衣、一条毛巾被或一条围巾之类的东西。她总是说,她织出来的东西让她和别人一样惊讶,因为她开始织的时候是没有目的的。

齐默尔曼太太和乔纳森叔叔都抬起头来,看着路易斯走了进来,坐在另一张扶手椅上。“你看起来很困惑,很烦恼啊,路易斯。”齐默尔曼太太说,她的针头咔嚓咔嚓地响着。

路易斯点点头。“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他说,然后告诉齐默尔曼太太,罗丝·丽塔选择藏在壁橱里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

“我已经提到过了。”齐默尔曼太太回答说。“事实上,乔纳森和我一直在谈论罗丝·丽塔最近的行为有多奇怪——她有点儿反常。我们对此做了一些研究——还有我们在她家里看到的蜘蛛。”当齐默尔曼太太说到这里时,路易斯打了个寒战。她勉强对他笑了笑,似乎想装出更轻松的样子。“振作起来!我和大胡子一直在看他的神秘藏书,我们认为不管那个可怕的灰色怪物是什么,它伤不了罗丝·丽塔。”

“而实际并非如此。”路易斯叹了口气说。他告诉了他们,他在博物馆见到罗丝·丽塔的事。“她想明天和哈德威克先生一起去墓地。但我不想去。”他咬着下唇。如果他有勇气的话,他会承认,去克里斯托巴尔的想法已经把他吓得魂不守舍了。他不喜欢阴森森的墓地。他也不喜欢和罗丝·丽塔坐在汽车后座上到三十多千米外的乡村去——尤其是在她表现得如此古怪的时候。

乔纳森·巴纳维尔特和齐默尔曼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老太婆,”他说,“这可能正是解决我们问题的机会。你同意吗?”

齐默尔曼太太振作了起来。“当然。我已经受够了这样闷闷不乐地坐着,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灾难!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要我说,路易斯肯定可以帮上大忙。”

乔纳森叔叔摸了摸自己的红胡子。“我认为弗洛伦斯是对的,路易斯,”他慢慢地说,“你看,我们认为罗丝·丽塔受到了某种魔法的攻击。为了与之对抗,我们必须知道是谁施展了它,或者更重要的是,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所以你得做我们的耳目。我觉得你应该参加这次旅行,看看能从罗丝·丽塔那里知道些什么。”

路易斯无助地叹了口气。“她甚至都不和我说话。”他说。

齐默尔曼太太焦虑地咂了咂舌头,织了一针。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毛线说:“所以说你得像个特工一样,路易斯。我知道暗中监视你的朋友不太好,通常我是不会这么建议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乔纳森是对的。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拇指在刺痛,就像《麦克白》里的女巫一样[1]。有邪恶的东西正在向我们袭来,如果我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那我们就完蛋了。你要善于观察,你要记住每一件小事。因为这些也许可以拯救罗丝·丽塔。”

路易斯沉思着,看着齐默尔曼太太的针继续织着那件越来越长的衣服。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他终于说,“我不喜欢,但我还是要做。”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乔纳森和齐默尔曼太太谈了一下午,晚饭匆匆忙忙吃了冷鸡肉三明治和炸薯片。整个晚上路易斯都坐立不安。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仿佛在寻找着一件他叫不出名字、即使看到了也认不出来的东西。

这座古老的宅邸是一个很适合居住的好地方,路易斯很喜欢这里。每个房间都有单独的壁炉,每个壁炉都是用不同颜色的大理石做的。楼上的房间很少使用,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包括巴纳维尔特家族在内战前的东西,一架呼哧呼哧作响的古董风琴,还有一个投影放大器,里面有大约五百张黄褐色的立体效果照片,包括从埃及的金字塔到在尼亚加拉瀑布上空走钢丝的人。通常路易斯可以很愉快地在这里度过一个雨天,探索和尝试他发现的奇妙的东西。

但是,那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却感到无所事事。他太紧张了,坐立不安,而且没有什么事情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所以他就在房子里四处闲逛。他在后楼梯上坐了一会儿,凝视着那扇彩色玻璃窗。乔纳森对它施了魔法,你每次看到它,它都会变幻样子。有时会看到一些奇怪的景象,可能来自另一个星球——高耸的冒着烟的火山,怪异扭曲的树木,以及球体、锥体和圆柱体的令人费解的建筑。通常更多的会是地球生物——屠龙骑士;在放羊时演奏竖琴、手鼓和笛子的牧羊人;或者是四个跳探戈的天使。

那天晚上,在彩色玻璃窗上可以看到一条路穿过连绵起伏、树木繁茂的山峦。路面上方的天空是深紫色的,差不多就是那种常见的感冒药药瓶的颜色。山峦呈现出深沉而阴暗的绿色,道路在山峦之间蜿蜒曲折,就像一条扁平的灰蛇。这幅画似乎把路易斯吸引住了,他想象着在陌生而可怕的天空下沿着那条神秘的路旅行。最后会通向哪里呢?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去看看电视上有没有可看的节目。

那天深夜,路易斯躺在**,沉思着他那即将到来的厄运。他被吓坏了,却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害怕。他觉得被困住了。他感觉到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正在监视着他,知道他会做什么,并计划着如何毁灭他。那条弯弯曲曲道路的可怕画面不断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一直在想,这条路可怕的尽头会有什么。路易斯试着告诉自己不要这么胆小,但没有用。路易斯不是那种会无视担心和危险的人。他胸口痛,感到非常孤独。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句祈祷词,于是他开始向上帝祈祷。他躺在黑暗中,大声地念出了这句祷词。他最后说的是:“Quaesumus, ut eiusdem fidei firmitate ab omnibus semper muniamur adversis.”[2]

这句祈祷词的意思是:“我们恳求您,由于我们忠于这一信仰,我们可以永远免遭一切逆境。”

祷告之后,路易斯感觉好一点儿了。他正面临着一种他甚至无法开始理解的逆境,他希望他的求助会得到回应。最后,他辗转反侧,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得很不踏实。

[1] 引自《麦克白》中女巫的台词——拇指怦怦动,必有恶人来。

[2] 拉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