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第三周已经过去一半了,罗丝·丽塔担心得要命。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朋友一样,她和路易斯之前偶尔也会发生一些小矛盾,但是这一次,好像真的很严重。她原以为路易斯会主动打电话给她,然后顺带小声地道歉什么的。其实她是很愿意原谅他的,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路易斯却什么都没说。
比利和斯坦最近又上了新闻。他们在底特律的医院里似乎好多了,血细胞数量几乎已经恢复到正常的水平,而且还可以下床活动了。尽管如此,医生们还是不愿意让他们离开医院,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患上如此严重的贫血症的,所以医生们很想查出背后的原因。
他们两个还要做大量的检查,而新西伯德镇的医生们也被要求,一旦发现了任何疑似这种病症的病例,就要立马上报。
罗丝·丽塔每天都会给齐默尔曼太太打电话,看看她是否弄清了关于理查森树林里的那座坟墓,或者那枚哨子的情况,但齐默尔曼太太每次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她总是会告诉罗丝·丽塔不要太过担心,但这无疑就像提醒鱼儿不要游泳一样,罗丝·丽塔还是不禁担心了起来。最后,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就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高街,但她并不是去看望路易斯,而是径直去了齐默尔曼太太的家。
齐默尔曼太太请她进来,两人一起坐在厨房里,一边吃着松软香糯的巧克力曲奇,一边喝着牛奶。“他最近变得很奇怪。”罗丝·丽塔抱怨道。
“你是说路易斯?”齐默尔曼太太问道,只见她镜片后的双眼闪烁出一丝光芒。
罗丝·丽塔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在担心那枚哨子和树林里的那块石头,因为他认为自己释放了某种鬼魂。这些我都明白,但我明明是支持他的,他不应该冲我发火。”
齐默尔曼太太叹了口气:“嗯,有时候我们也得稍微体谅一下他,罗丝·丽塔。我知道你只是想帮路易斯,但有些时候,男人们会觉得他们并不需要任何帮助。当然,他们这样的想法往往都是错的,但当我们女性突然插手进去,挥舞着旗帜,想要掌控大局、拨乱反正的时候,他们是绝不会允许自己愚蠢的自豪感遭到任何打击的。”
“才不是那样的!”罗丝·丽塔在她的椅子上扭动起来,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没错,她和路易斯确实是有一点儿像那样。她闷闷不乐地盯着餐桌,看到桌上铺着一块白色的台布,上面还绣着一些亮紫色的紫罗兰。她用手指在一朵紫罗兰上蹭了蹭:“我还记得,当路易斯被一个魔法师的护身符引诱到郊外时,是你救了他!”
齐默尔曼太太不禁打了个寒战:“哎,是的,的确如此,那可真是一场恶战!那个邪恶的鬼魂实在是太强大了,当我试着对它施咒的时候,它居然吸走了我好几年的魔法修为!如果再多一点儿的话,我很可能就死了。但即便如此,打败它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知道的,那也和路易斯有很大的关系。”
“但是,我们也帮助了他!”罗丝·丽塔坚持道。
齐默尔曼太太笑出了一脸的皱纹:“我们当然也会继续帮助他的!但你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飞,相信我,罗丝·丽塔,我一直都在努力地查找和拉弥亚、银哨子有关的资料,可我找到的都是一些毫无关联的东西,简直让我头疼!真正的魔法历史中本来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民间传说、童话故事和谎言,而要在这样一堆纷繁复杂的信息里找到真相,就仿佛大海捞针一样。”
罗丝·丽塔没有继续再挠桌布上的刺绣,而是咬了一口饼干:“但我很讨厌什么都不去做!对了,您订的那本书送到了吗?”
齐默尔曼太太拍了拍罗丝·丽塔空着的另一只手:“还没有,但它已经发货了,希望明天或后天就能送到。”
罗丝·丽塔放下了她咬了一半的饼干:“那么,在此期间,路易斯又能做些什么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我也不太清楚,”齐默尔曼太太慢吞吞地说着,若有所思地用食指点了点下巴,“最重要的是,如果他再碰到那枚该死的哨子,千万不能去吹它。有些魔法护身符是不会在第一次就起作用的,但它们往往会随着主人一次又一次的尝试逐渐获得力量。你知道那句老话吗,‘到了第三次,魔咒就会成功。’有时候,事实确实就是这样的。”
“那我得马上去隔壁提醒一下他,”罗丝·丽塔说,“就算他认为我在干涉他的事情,我也不在乎,就把他当作——当作是一头固执的猪头驴子吧!”
齐默尔曼太太咯咯地笑了起来:“天哪,罗丝·丽塔!你可真会造词。如果路易斯还在担忧的话,你就多多谅解一下吧,我相信他一定是太过于担心在医院里的那两个童子军朋友了。”
罗丝·丽塔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也知道比利和斯坦的事吗?”
“我当然知道,”齐默尔曼太太慢吞吞地回答,“我又不是住在世外桃源!我还知道那两个人都是小恶霸,专门欺负可怜的路易斯,并以此为乐。但不管他们犯了什么错,路易斯肯定也会为他们的遭遇感到内疚的。他就是那种会认为朋友和敌人的一切不幸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人,就像乔·弗斯特波克!”
尽管罗丝·丽塔对路易斯还有些情绪,但听到这句话,她还是笑了出来。在报纸上刊登的一部叫《小阿布纳》的连环漫画中,乔·弗斯特波克——罗丝·丽塔也不知道齐默尔曼太太是怎么念出这个拗口名字的——是一个胖乎乎的、没有下巴的小矮个儿,也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头顶上总有一片乌云跟着他。他总是试图帮助他的朋友,但他的努力却往往导致倒霉事的发生。“但路易斯并不是那样的,”罗丝·丽塔反驳说,“至少不完全是。”
齐默尔曼太太又接着说:“但他有时还是会认为都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或者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和他对着干。你应该也有过这样的感受,罗丝·丽塔,我也不例外。其实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候,但路易斯的问题就在于,他觉得只有他自己是这样的。也许一个好朋友最大限度能做到的事,就是在朋友需要自己的时候陪伴其左右。就像约翰·弥尔顿曾经说过的:‘那些站在身旁的人,也是在服侍上帝。’”
然而,这还不足以让罗丝·丽塔完全消气。几分钟后,当她看到乔纳森·巴纳维尔特从家里出来时,她就匆忙地和齐默尔曼太太道了别,然后冲过去想追上他。追了半条街,她终于追上了乔纳森叔叔。他有些惊讶地和她打了招呼:“你最近如何呀,罗丝·丽塔?我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你看起来累坏了。”
罗丝·丽塔耸了耸肩:“过得还行。我是来问问路易斯的事,因为我有一段时间都没和他联系了。”
乔纳森叔叔捋了捋胡子。“其他人也一样,”他喃喃地说,“最近他的脾气很不好,简直就是暴躁狂、抱怨鬼、发怒狂。如果这三个都是七个小矮人的成员的话,那路易斯很可能就是其中任何一个!”
“他还好吗?”
他们肩并肩地走着。“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隐士了。”乔纳森叔叔慢吞吞地说,“他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从房间里出来,除此之外,他每天跟我说话不会超过三个词。我想他还是很担心理查森树林里的那块石头,以及他找到又弄丢了的那枚哨子。”
“他认为那两个童子军生病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错。”罗丝·丽塔解释说。在他们往镇中心走的路上,她迅速地把比利和斯坦的遭遇都告诉了乔纳森叔叔。
当她讲完之后,乔纳森叔叔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谢谢你告诉我整件事。弗洛伦斯和我当然已经谈过比利和斯坦了,但我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可以召唤疾病的魔法哨子,齐默尔曼太太也没听说过。所以,我们的猜想是,他们两个生病可能就是一个巧合。他们经常在一起玩,如果其中一个感染了某种病菌,那另一个也会很容易被感染。我也不太清楚,虽然那看起来确实不像魔法,但我和弗洛伦斯会时刻留意的。不过,路易斯还是会一直担心下去的,他就是这样的人,总会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无奈地说。
“所以,你们都认为那枚哨子和比利、斯坦生病的事没有任何关系吗?”
乔纳森叔叔平静而自信地回答道:“你在光天化日之下问我,我确实认为没关系。但话说回来,我已经是个老古董了,如果我在路易斯的年纪,而且还很敏感紧张,又或者说事情是发生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那就另当别论了!你还记得几年前发生过的小儿麻痹症恐慌吗?”
罗丝·丽塔当然记得。在她八岁的那一年,镇上有一个孩子得了小儿麻痹症,于是整个新西伯德镇都陷入了恐慌,运动场关闭了,很多家庭也都搬离了小镇。幸运的是,那个小孩的病情并不算严重,后来也几乎完全康复了;而令人更加高兴的是,乔纳斯·索尔克医生发明出了一种疫苗,可以让人们再也不会得小儿麻痹症了。罗丝·丽塔仍然记得当时她的母亲是多么害怕和担心。“我全部都记得。”她告诉乔纳森叔叔。
“就在路易斯刚搬来和我住的那一年,他发现了一张旧报纸,上面正好刊登了这则新闻,”乔纳森叔叔继续说道,“哎呀,回想起来,他当时该有多么焦急啊!他身上的每一点儿小小的疼痛、发痒都会让他觉得,他得了小儿麻痹症。有一天,他真的躲了起来,因为他不想传染给我!你可能会说路易斯的‘内疚器官’确实是发育过度了,而这也是我希望福利神父能对他宽容一些的原因之一。路易斯很容易为一件小事感到心烦意乱,他就是个杞人忧天的人,有时一个非常小的问题也会让他坐立不安。现在,一些非常重大的事情发生了,他几乎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我很欣慰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罗丝·丽塔。”
听到这些话,她有点儿脸红了。“我希望他能让我多帮一点儿忙。”她小声地说。
乔纳森叔叔点了点头,又笑了一下。但在罗丝·丽塔看来,乔纳森叔叔似乎笑得很勉强。“好了,我要去理发店了,罗丝·丽塔。我建议你去探望一下那个脾气暴躁的家伙,但恐怕他还是没什么心情和你玩。不过也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希望如此吧。”罗丝·丽塔说道。
然而,在高街100号的那座房子里,路易斯·巴纳维尔特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当罗丝·丽塔从隔壁跑过来时,他正好就站在一扇窗户前,然后他又从另一扇窗户看到她追上了乔纳森叔叔,两人一路边走边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愤怒,她又来了,又来干涉与她无关的事情!他握紧拳头,又松开了。真可惜,如果他有哨子的话——
路易斯呻吟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双眼。“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轻声说,但他并不知道是否有人或什么东西能听到他讲的话,“我不希望罗丝·丽塔出什么事。”
“但她并不重要。”
路易斯几乎尖叫起来。惊讶和恐惧扑面而来,他真的吓了一大跳。他现在经常能听到那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知怎的,那个声音总是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她是我的朋友。”
“我才是你的朋友,我饿了。”
路易斯什么也没说。那个声音到底在暗示什么?暗示他应该把罗丝·丽塔交给——交给袭击了比利和斯坦的那个怪物吗?
“那块石头太重了,把我死死地压在下面。除非有人召唤我,否则我就无法走远。其他的人离得太远,太远了。”
“比……比利和斯坦吗?”路易斯害怕地问道。
然而,那个声音没有做出任何回答。路易斯曾经听说过,如果有人失去了理智的话,他就会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难道这就是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吗?如果他最后被关在一间四周装有软垫的精神病室里,只能裹着一身约束衣,流着口水,胡言乱语,还跟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说话,那该怎么办?
“哨子在哪儿?”他问道。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几十次了。
没有任何回答。
路易斯不安地在房子里踱来踱去。在前厅里,他看着帽架上的那块魔镜。此时,镜子里映出的并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些奇怪的石头棺材。它们散乱地放在铺满鹅卵石的院子里。这面魔镜之前也曾经显现出相同的景象,那时乔纳森叔叔告诉他那是在苏格兰的荷里路德修道院,也就是后来苏格兰玛丽女王住过的荷里路德宫。在英国脱离罗马天主教会之后,亨利八世于1537年下令关闭了所有的修道院。后来,有一些盗墓者为了寻找珠宝,洗劫了这些石棺。
路易斯盯着其中的一副石棺,可以看到它的内部被凿得像是用来放置木乃伊的一样:两条腿越往上越粗,然后是一个圆形的空槽,这是胸部和肩膀的位置,再往上是一个更小的椭圆形空槽,这是头部的位置。路易斯开始想象自己被放进了这副石棺里,然后看着沉重的石棺盖逐渐合上,挡住了光线——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崩溃了。在最近的这些日子里,他无法专心阅读,无法集中注意力看电视或听收音机,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这倒是真的有点儿像被关在棺材里一样,他万分痛苦地想着。
“我要……我要……”他喃喃地说。他想要什么?“我想要回我的生活。”他绝望地低声说道。“我要生命。”
路易斯用手捂住耳朵,尽管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把那个声音挡在外面。他跑到楼上的浴室,站在一个药箱前,解开了自己衬衫的扣子。然后,他战战兢兢地把衬衫掀开了。
最近几天,他的胸前出现了两个红色的印记。它们看起来像伤口,但似乎永远也无法愈合。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受过伤,难道真的是自己忘记了?确切地说,这些伤痕并不是那么严重,它们只是有一点儿疼,就好像是一种钝钝的感觉,既不是那么痛,也不是那么痒。他之前用汞溴红溶液和过氧化氢溶液清理了伤口,还贴上了创可贴,但它们始终没有愈合或结痂。
那天晚上,就在他看见落地玻璃窗外的鬼魂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他走出玻璃门,望着她那双可怕而空洞的眼睛之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究竟是她把自己引到了外面去,还是说,她进到了这座房子里?显然,后者是更为糟糕的一种情况。难道她——路易斯开始颤抖起来——喝了他的血吗?
他走进卧室,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在一堆杂物中翻找着,找到了他母亲的那串念珠,然后把它拿了出来。这串念珠并不算华丽,它的前端有一个小小的银色十字架和五颗白色的小珠子,后端则是一条由五组大的珊瑚珠和十组小的白色珠组成的。在祈祷的时候,你可以用念珠来记下祈祷的次数。
路易斯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摸着念珠上的十字架开始了第一遍祈祷……
突然,路易斯的头感受到一阵剧痛,让他睁不开眼睛。他跪倒在地,念珠也掉在了地上。在经历了好一会儿黑暗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瘫倒在地上,紧紧地抓着脑袋,好像是为了防止它爆炸一样。他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把那个……扔掉,你并不需要它。”
路易斯吓得浑身发抖,又把念珠扔回了抽屉里。他把脸埋在**,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窗外的那个鬼魂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难道他真的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