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唧唧。
夜风携着湖畔清凉的水汽, 掀开窗口薄薄的纱帘,带着初夏特有的凉气浸入室内。
暗色的光影里,路桥的身体动了动。
他抬手拉高薄毯, 将怀里人露在外面的那点雪白肩头盖住拢了拢, 又倾身过去,从对方枕下取出手机来, 关掉闹铃。
闹铃定的是凌晨两点钟,半夜第一次喂团团的时间。
而现在刚好一点五十分。
虽然根据国家法律法规, 无论采取何种生育方式,一旦生育, 夫妻(夫夫)双方都可根据法规,享受法定假期。
但由于苏釉的职业特殊, 且他接诊的一部分产妇还未到生产时间, 所以,即便他的工作强度没有之前那么大, 但也没有办法完全休假。
就连为团团办出院手续前,他还刚刚完成了一台手术。
说起来, 路桥那边其实也差不多。
商泰旗下业务十分广泛,每天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务就已经十分繁重。
虽然他可以选择在家里办公,但也完全算不上休假,不仅要工作,还要抽空带孩子, 和孩子互动。
不过, 相对于自己的工作,他认为苏釉的工作更加重要, 也更需要充沛的精力来应对和投入。
所以, 即便苏釉坚持夜里两个人轮流来给团团喂奶换尿布, 但路桥还是偷偷多设了一个闹铃。
比苏釉的闹铃提前十分钟。
做完这些,路桥才悄悄起身,绕到婴儿床畔探身摸了摸团团身上的尿布。
虽然有了水意,但还是轻软的。
可路桥还是取了新的尿片,小心翼翼为团团换上。
小小的婴儿似乎感知到了爸爸的动作,一双眼慢慢张开,在看到路桥的那一瞬忍不住再次绽开了笑容。
那笑容那么干净,那么纯洁,让路桥没忍住,在还尚未松开的小小脚丫上轻轻亲了一口。
“饿了吗?”他轻声问,温暖的手掌在孩子柔软的发顶盖了盖。
团团吮着大拇指弯起眼睛来,小小的脚丫用力蹬了蹬,蹬在路桥温暖的掌心里。
那只脚丫还没有路桥半个手掌大,但却极度柔软,力气虽然不算大,可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路桥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在嘴唇就要碰到团团面颊时又急忙刹住了车。
他笑了起来,情难自控地隔着手掌在孩子发顶印下一个吻来,随后才起身去冲奶。
婴幼儿的喂养一般都有很科学的参考模式,但是经过几天的观察,路桥发现团团的饭量好像比一般的孩子大一点,所以每次都会根据比例为他多放半勺奶粉。
他的动作娴熟,即便是玻璃奶瓶,也尽量做的无声无息。
将瓶里的奶液摇匀之后,路桥才握着温热的奶瓶返回婴儿床边。
看到奶瓶,团团激动极了。
他将大拇指从嘴里拿出来,两条小胖腿快速蹬动几下,粉润润的小嘴嘟起来,手脚并用地发出一阵快乐的笑声来。
说是笑声,其实又更像小猫般细碎的哼唧声,逗得路桥边笑边抬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来。
他将奶瓶放在一边,弯腰把小东西抱进怀里。
奶嘴一放进嘴里,团团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鼓着腮一口口咕嘟咕嘟专注地吃着奶,连眼睛都垂了下去。
路桥轻轻握着他的一只小胖手,忍不住抬眼去看苏釉。
苏釉睡得正沉,密匝匝的睫毛盖在下眼睑上,他不过离开了一会儿,他就将他的枕头抱进了怀里。
这些年来,苏釉的睡眠障碍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但喜欢手脚并用抱着他睡觉的习惯却好像越来越深。
路桥看他片刻,忍不住又笑了。
婴儿嗜睡,团团吃完奶就困了,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不小心吹出一个圆圆的奶泡来。
或许这个奶泡不偏不倚正正吹在了路桥的心尖上,也或许团团太像苏釉的原因,让路桥几乎立刻就懂了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那么爱自己。
但也让他更加没办法理解,苏怀民和洛颀怎么会忍心那么对待自己年幼的孩子。
这种念头在他脑海里也只是一闪而过。
过去的许多年里,他和苏釉早已学会了不再在过去的不幸中消耗自己。
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和时间都放在发现生活的美好上面。
他的注意力都在怀里的小东西身上。
团团睡的很快。
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数的好奇,虽然十分努力地想张大眼睛再看一看周边的环境,看一看抱着他的人,但薄薄的眼皮却再也撑不住,慢慢合了起来。
路桥小心翼翼将他放回婴儿**,为他盖好盖被,才起身回到了**。
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中,他侧眸看沉睡的苏釉,情不自禁抬头,将嘴唇印在了苏釉光洁的额头上。
暗夜中的房间里,一长一短两道呼吸声规律地响在耳畔。
其中短的那道轻到如果不仔细听就几乎听不到的地步。
可路桥知道,这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了。
他的世界和外界想的很不一样。
不是商泰那么庞大的商业帝国,不是年年被媒体估算的巨大财富,不是出色的外表与尊崇的地位……
他的世界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苏釉张开眼睛时,天都已经亮了。
一般这个时候路桥应该已经下楼游泳了,毫不意外,他怀里抱着的是路桥的枕头。
但很快,他就猛地张大了眼睛,意识到了不对。
身侧的婴儿床是空的。
苏釉大脑空白了片刻,忙翻身坐了起来。
房间里的窗帘还拉着,窗纱被晨风吹起来,泄进一缕天光来。
一条长腿从靠窗的那组沙发处伸出来,腿前的矮几上放着玻璃奶瓶,奶瓶里的残余的气泡还未及散尽。
苏釉的一颗心蓦地就松了下拉,心底被什么柔软至极的东西填的满满当当。
他拢了拢身上薄薄的睡袍,光脚踩在地毯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路桥背对着他,而团团正俯在他胸口专心地吃着大拇指。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到来,团团蹬了蹬腿儿,嘴里奶声奶气地发出些声音来。
“嘘~”路桥低声嘘他,“小爸爸还在睡觉,我们不可以吵醒他。”
苏釉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路桥偏过头来,眼睛里含着笑:“我们吵到你了?”
“没有。”苏釉坐过来,伸手将团团接到自己怀里来,“平时这个点也该醒了。”
“累吗?”路桥侧过脸来。
微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将他的脸笼得半明半暗,狭长凤眸中,笑意毫不吝啬地溢了出来。
隔着团团,苏釉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吻在了那副翘起的唇角上。
“我休息好了。”他说,一双桃花眼里像坠入了星星般闪亮,“倒是你,昨晚不是说好一人起来一次的?”
“我也不想起,”路桥抬手将他耳畔的碎发抿向耳后,不紧不慢地逗着人玩儿,“就是有人闹钟把屋顶都掀了,还睡着一动不动。”
“乱讲。”团团这会儿玩儿累了,看着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苏釉便笑着压低了嗓音,“我昨天明明调的震动。”
“是吗?”路桥抬手将一大一小一起拢到怀里,“怕打扰我?”
又微微低头,与苏釉额头抵着额头问,“这么爱我?”
明明这个人更爱护自己,苏釉忍不住笑着想。
窗纱再次被风扬了起来,团团在婴儿**渐渐睡得安稳。
房间里重归安静,只余了谁略显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声,让风都红了耳朵。
*
团团满月时,家里热闹极了。
郑铭和孙淼齐齐到场,他们刚领了证,打算来年办婚礼,谭淞牵着他们家的老大,崔如意和沈涟漪带着囡囡,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辛免和严鹤炀还没有孩子。
这两个人都是极喜欢孩子的,所以双子研究所的科研成果甫一投入临床,两人立刻就通过苏釉约上了项目。
只是在进项目前的体检环节上,发现辛免的**存活率极低,所以前面两年,通过苏釉的关系,辛免成为山城研究所科研项目的第一批受试人群。
山城研究所的项目是纯粹的生殖辅助项目,辛免经过两年时间的“治疗”与调整,今年春天和严鹤炀两人已经正式要上了宝宝,现在正在龙潭医院的培育室里。
“团团真好看。”辛免学着苏釉的样子将孩子抱在怀里,喜欢的不得了。
“你这是在夸我吗?”苏釉边为团团冲奶边忍不住笑了一声。
虽然两个人之间早已没有了芥蒂,甚至苏釉现在是辛免最信任的医生,但鉴于以前的事情,辛免虽然一直想夸苏釉,但始终不好意思开口。
闻言,他心底一松,笑着说:“你还用夸吗?”
然后又皱了皱鼻子,压低了声音,“以前因为你,我都自卑的哭过,还不是对你最大的肯定?”
“真的?”苏釉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地顿了顿手上的动作。
团团还小,脊椎承受不了太大的压力,所以路桥平时都让他趴在自己胸口玩儿,这会儿辛免只敢横着抱他。
小东西被抱起来高兴的咯咯咯直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辛免觉得,如果他的孩子有团团一半可爱一半好看他就要高兴的晕过去了。
“当然是真的。”辛免轻轻晃着团团说,“这种丢脸的事情,我干嘛编来骗你?”
苏釉冲好了奶,将团团接到自己怀里,团团一口咬住奶嘴,用力地吮吸了起来。
“天哪,我的心要化了。”辛免眼馋的要命,恨不得将团团带回自己家里养。
“你啊。”苏釉看着他忍不住笑,“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多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吗?”辛免忍不住有点诧异。
“嗯~”苏釉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有些好笑,“那时候虽然你很爱哭,又经常盛气凌人,但一看就没什么心机,这样的人大部分都是被人爱护着长大的,所以那时候我真的特别羡慕你。”
辛免怔了怔。
说实话,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除了感情上没过去路桥那道坎儿,其他确实都算得上很顺利。
虽然小时候就没有了父亲,但那时候他还太过年幼,所以几乎没有印象,自然也没留下太大的伤痕。
稍大一点还不太记事儿的时候跟着妈妈进了路家,太太对他们极好,他自幼就跟路桥几乎一样的待遇,小少爷似的长大。
不仅如此,他性子弱,所以就连路桥也很让着他护着他,没让他受过什么委屈。
国外几年,他心里只有路桥,所以也没搞过乱七八糟的关系,反而避开了一些伤痕。
而后来,严鹤炀又很疼爱他,严家的长辈对他也好,即便没能立刻要上孩子,也没人说过一句不好的话。
……
以前他母亲总说他是个有福气的,他还总是觉得他妈妈不理解他,只看到他快乐的一面,却从来看不到他烦恼的一面。
因为在他们这群从小玩到大的人里,只有他的出身最低,跟真正的豪门少爷们其实有时候不太能融合到一起。
那时候,很多人之所以跟他玩儿,归根结底都是看在路桥的面子上。
他为此其实一直是很自卑的。
是苏釉的话让他猛然意识到,相比较苏釉的过去,他的过去真的是极度幸福又幸运了。
并不是他母亲看不到他的烦恼,而是他从来只盯着那一点烦恼而忽略了自己的幸福与幸运。
苏釉平时的话一直很少,今天难得和他说了这些,他心底多年的心结忽然就打开了。
辛免低头轻轻抚着团团乌黑浓密的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团团喝奶很快,喝完后,苏釉塞了个安抚奶嘴到他嘴里,抱着他和辛免一起下楼。
团团喜欢安抚奶嘴,和大拇指几乎不相上下。
“我家宝宝出生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在假期里?”辛免走在前面,偏过头来问苏釉。
苏釉算了算时间,笑着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辛免说,“不是你亲自接生的话,我放不下心来。”
“放心。”苏釉一手托住团团,另一手骄傲地拍了拍胸口,“等你家宝宝成熟了,我亲自过去给你接生。”
“真的吗?”辛免抿了抿唇,又高兴地笑起来,“你真好。”
“谁真好?”楼下传来严鹤炀的声音。
“我嫂子。”辛免笑着回了一句。
楼下几个人之前已经轮流上楼看过,此刻正坐在客厅里喝茶。
沈涟漪看到团团立刻起身上前,将团团从苏釉手里接过来,抱过去和崔如意一起逗着玩儿。
“我嫂子说等咱们家老大出生时,亲自过去接生。”辛免对严鹤炀解释道。
“那你们是还打算要老二吗?”孙淼立刻抓住了重点。
这些年有郑铭保驾护航,孙淼已经拿下了一个影帝头衔,他长得好情商高又没架子,在娱乐圈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是最近的当红辣子鸡。
和郑铭决定来年办婚礼,也是因为他下个月就要进组。
这次是部大制作电影,导演对镜头要求非常严苛,虽说拍摄周期是四个多月,但实际拍起来,可能半年都不止。
今年就算想筹备婚礼也根本来不及。
“要啊。”辛免说,“最少要三个吧。”
严鹤炀立刻附和点头。
孙淼啧了一声,看向崔如意她们:“姐,你们呢?囡囡今年也快八岁了吧?不再要了吗?”
“要。”崔如意抬起眼来,笑容明亮,“来年吧,不过这次我俩谁的肚子都解放了,还是放在柚子他们医院吧。”
“桥儿呢?”谭淞问。
谭淞家里也是两个,应该是不打算再要了。
路桥偏头看了看苏釉,笑着说:“想再要个女孩儿。”
又补充道:“不过一切随缘。”
“要不咱们搭伙一起要?”崔如意笑着说,“到时候两个差不多大小。”
“你以为吃饭呢搭伙?”路桥被她逗笑了,又偏头问苏釉,“你想和她搭伙吗?”
苏釉端着茶杯,阳光照亮了他含着笑意的眼睛:“等团团大一些吧。”
崔如意忍不住有点失望:“两个一起带多好?”
“如果怕带两个累,我们把团团带回去养也行,”沈涟漪俏皮地插话,“当时谁结婚的时候哄我们囡囡的,说是乖乖让干爸结婚,干爸给她生个更漂亮的弟弟。”
沈涟漪说着忍不住笑,“既然许给我们囡囡了,团团就是我们的了。”
说曹操曹操到,刚在院子里玩耍的囡囡陪小贝一路小跑着进来了。
小贝嗷呜一声,直奔抱着自己小主人的女人冲去,囡囡也好奇地跟着凑了过来。
“真漂亮。”囡囡笑着捏了捏团团的小胖手,“和小干爸长得一模一样。”
“以前干爸许了一个弟弟给你,你还记得吗?”崔如意笑着逗她,“还想要吗?”
“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像干爸,”囡囡将团团看了一会儿,看着肉乎乎的小东西冲自己咯咯咯直乐,有点不忍心嫌弃,“嫁给他那是不太可能,但是带回去当个弟弟还行。”
童言无忌,厅里立刻响起了一片笑声来。
笑声中,没人注意到,团团将手里握着的小玩具递给了跟前的小贝。
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弯起来,和小贝的一双笑眼对上,像是带着想要处朋友的热切。
小贝没有接,别扭地对他摇了摇尾巴。
下一刻,团团又白又胖的小胳膊再次伸过来,将手中硅胶做的红苹果递到了小贝面前。
小贝愣了片刻,轻声地嗷呜一声,伸出舌头在那只白嫩嫩的小手上舔了一口,舔的团团咯咯咯笑出生来。
小贝仰着脸,一双笑眼里的笑意更浓。
那一瞬间,毫无预兆地,他终于难以抗拒地接纳了他的小主人。
不知道谁又问了一句:“桥儿,当爸爸的感觉怎么样?”
闻言,小贝将视线投到了它主人身上。
他看到自己的两位主人相视一笑,随即两人的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随即,它的主人转过头来,狭长凤眸中含了深深的笑意。
“还不赖。”他说。
确实还不赖,小贝挨着小主人,忍不住附和地摇了摇尾巴。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仍然有红包掉落哦
这部分番外应该还有一章就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