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是件人生大事儿。
虽然苏釉早就定好了自己将来要去的学校, 但路桥还是早早就定好了餐厅。
一来是为他庆祝,二开,是想要和他分享一个好消息。
大半年下来, 他和崔如意的合作越来越默契,双方彼此扶持并填补对方的短板, 使得一切比原先预计的进展还要快了许多。
原本预计的两年时间, 或许可以顺利缩短到一年半。
去掉已经过去的半年,离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牵手,像普通情侣一样走在人流中亲吻拥抱的日子, 也就只剩下了一年。
别说是缩短了半年的时间,就算是只有一个月,一个星期,或者仅仅是一天, 也是足以让人高兴。
路桥想着, 不自觉将苏釉的手握得更紧了。
即便掌心里出了细细的汗,也不舍得放手。
“哥是不是打算以后都这样握着我了?”苏釉忍不住笑,但也忍不住重重地回握了过去, 又问,“去吃什么?”
最晚明后天, 那些照片应该就会传到路潍州那边去了。
这可能是他和他, 最后的安稳时刻。
“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牛排?”路桥笑,“有家还不错的店, 有特供的战斧牛排, 我一早预约好了。”
“谢谢哥。”苏釉凑过去, 甜滋滋地在他颊侧亲了一口。
路桥又紧了紧他们交握的手掌, 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电话铃声蓦地在车厢里响了起来, 路桥将手机掏出来, 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他冲苏釉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苏釉眼尖,一眼看到了屏幕上「路潍州」的名字。
他心头一跳,像是乌云漫天,携着惊雷,一下就劈在了心尖上。
那些他算过千万遍,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情,终于在此刻,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了自己面前。
看来,和路桥这顿饭是吃不上了。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了。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路潍勤的忍耐力,也低估了他对自己的恨意。
本以为他至少也会等上一两天,没想到他是连一刻都不愿意等。
应该是刚拿到那些照片,就把事情捅给路潍州了吧。
“爸。”愣神间,路桥已经接起了电话,“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有事儿?”
“你在哪?”路潍州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阴沉,让路桥不自觉想到了小时候在动物园看到的浑身鳞片向游人吐着信子的水蛇。
湿冷,滑腻,只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在出去吃饭的路上。”路桥眼眸微垂,眼尾的弧度勾出的线条十分锋锐,眉心也不自觉微微蹙了起来。
他太了解路潍州了,只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绝对有事儿。
果然,路潍州那边问:“那苏釉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路桥往座椅深处靠了靠,狭长的双眸晦暗不明,“如果你问苏釉在哪里,那你应该打电话给他。”
“畜生!”路潍州猛地暴喝一声,声音足以让苏釉都听得清清楚楚,“都到现在了还在跟我嘴硬。”
路桥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随即轻轻握住了苏釉的手。
他没说话,狭长的双眸微微眯了眯,随即向苏釉看了过来。
像是很快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双眼睛慢慢变得清明,坚定,甚至还升起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来。
虽是无声却胜有声。
他是在问苏釉,敢不敢和他一起面对未来的狂风暴雨,也是在告诉他,他会拼尽全力保护他。
虽然还并不知道路潍州已经知道了多少,但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苏釉抿了抿唇,几乎没有勇气和他对视。
还没有真正分离,他的心却已经像是被人抽筋剥皮后放进了油锅里一样,煎熬透了。
他眨了眨眼,觉得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带着很辛辣的热痒之意,像小时候夏天炸痱子的感觉。
随后,他出自本能地点了点头。
可几乎是立刻,他就深深地后悔了起来。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做到。
这无疑是给路桥了希望,随后又背刺他一刀。
可路桥却显然当真了。
他的眼睛弯了起来,态度也从容闲适了起来。
“我们在一起,”他对着话筒回道,“我正要带他去吃饭。”
“回来。”路潍州沉声说,“别逼我做出什么不好看的事儿来。”
“哥,”见路桥挂了电话,苏釉扯了扯他的衣袖,安静地看着他,“那听叔叔的,回去吧,”
“那明天带你去吃。”路桥沉默了片刻,双眸幽深,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持重,他握住苏釉的手,轻声道,“不要怕。”
又说:“我在。”
路桥的体温比苏釉的高些,和他的人一样,仿似总是蕴含着强大的能量,所以无论遇到多大的难关,他都有勇气去面对。
不逃避,不推诿,更不会推卸责任。
和路升完全不同,
他像炽烈的太阳,坦**,勇敢,又聪慧。
也不像苏釉,总是躲在暗处,一点点精心算计。
就在高考前几天,他刚将洛颀和陈先生之前的关系通过匿名邮件通知了路潍州。
他相信不用提供照片,路潍州就可以查得清清楚楚。
路潍州多疑,而洛颀现在又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得出去打牌,牌局除了张太太家之外,最多的就是在陈太太家。
只这两项,就足够路潍州发散,并为洛颀定罪了。
再加上他和路桥这件事……
苏釉的心像是被冰与火分割成了两部分,界限分明,却又冷热交织。
他听到路桥低低的笑声,感觉到他滚烫的嘴唇落在自己额角,听到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响在耳边。
“不用怕。”他再次说,“相信我,什么事情都不会有,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将你护的好好的。”
——
路家罕见的安静,连平时这个时间总在院子里忙碌的佣人们也踪迹全无,大概是被路潍州支走了。
车子径直行到花圃前的停车位上,路桥拉开车门下了车。
随后,他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十分坚定地握住了苏釉的手,带着他下车。
少年俊秀的面容略显苍白,薄唇紧抿,一双漂亮的眼睛却重新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们手牵着手绕过花圃,一步步迈上了主宅的台阶。
房间里安静的诡异,穿过回廊,苏釉看到路潍勤和洛颀都在。
洛颀应该也刚被路潍州叫回来。
她穿了件连衣裙,鹅黄色,腰肢收细,裙摆如花朵一样盛放在雪白的小腿处。
应该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她却一点紧张都没有,半垂着眼眸在欣赏自己新做的指甲。
听到动静,她抬起眼来,看到了路桥与苏釉紧紧交握的双手。
不止是她,路潍州和路潍勤兄弟二人的视线也不约而同地凝在了那两只手上。
不同的是,路潍州盯着那两只手的表情几乎将近目眦尽裂,而路潍勤则露出一缕毫不掩饰的冷笑。
“好,好,好……”路潍州连声音都不对了,“好的很!”
他把一叠照片从桌上拿起来,劈头盖脸往路桥脸上砸去。
路桥没动,垂眸看那些如枯叶般散落在地上的照片。
那是苏釉在车里亲他的照片,从穿着上能看出来,照片就是下午他去接他时拍下来的。
他心里忽然觉得庆幸,庆幸于这组照片是拍在高考结束后。
可莫名地,又觉得似乎是哪里有些不对。
不过没等他细想,路潍勤就开口了:“这也不能全怪小桥,连路升都着了他的道……”
他的话不用说完,可每个人都能听出来,他是说苏釉狐媚,故意勾引他们兄弟俩。
“很好。”路潍州看向苏釉,“你父亲去世,叔叔接你到路家来,本来是怜惜你,可你却不仅不知感恩,还反咬一口,你对得起叔叔对你的一片慈爱之心吗?你来的时间不算长,可也将近一年了,你说说叔叔可是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子……”
他顿了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自爱。”
“你不自爱没关系,但是外面那么多人,你可以随便去找,为什么偏偏招惹我们路家的人?”路潍州问。
“够了!是我喜欢他,追求他,他刚来的时候就觊觎他……”路桥沉声打断路潍州,凤眸深深,“跟自爱有什么关系?就算真这样计较,不自爱的人也该是我才对。”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是不自爱,那么像路潍州这种对谁都没有真心的人,可不就是世界上最自爱的人了?
简直可笑!
“你究竟是喜欢他,还是恨我在你年少时强行将辛免送出国外而心存逆反,所以故意跟我作对?”路潍州问,“路桥,你看不看得清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知不知道谁在真心对你好?”
路桥没说话,他慢慢蹲下身去,将洒落在地上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张照片上,苏釉正勾着他的脖颈,眼里都是笑。
他垂眸看了片刻,锋锐的眉眼柔和了下来。
“照片拍得不错。”他漫声说 ,“说起来,我和幼幼还没有拍过合照。”
“真得谢谢你们。”
路潍州气得发抖,他的手杖抬起来,一下重重地打在了路桥捏着照片的那条手臂上。
路桥身上只穿了件衬衣,手杖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极其刺耳,可他也只是抿紧了唇,手里的照片一张都没有掉落。
“确实是我勾引了我哥。”苏釉上前半步,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心虚,他坦坦****地看着路潍州,“往高处走是每个人的本能,我只是和我妈犯了同样的错误。”
路潍州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他将目光转向洛颀:“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洛颀看着苏釉,没想到着个小兔崽子都要玩儿完了还不忘拉她下水,让她原本准备好的一些话反而不好说了,“我又不知道这些事情,我能怎么说?”
“你不知道吗?”路潍州似笑非笑地看着洛颀,“苏釉说的没错,他确实和你一样,你跟姓陈的那些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洛颀的脸刷得一下变白了。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路潍州是怎么知道的?
现场知道这些事儿的……
她蓦地抬眼,狠狠地看向苏釉,苏釉也在看她,视线相交的那刻,他的眼睛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好像这并不是对他和路桥的审判场,而是对她的。
好像他无所畏惧一般,洛颀不觉疑惑了起来。
但是她也不怕,因为她有底牌。
“果然有其母就有其子,”路潍州脸色黑得可怕,他看向苏釉,“今天就收拾东西搬出去,龙大也不要读了,你不是参加高考了吗?报外地或者出国,还有你……”
路潍州厌恶地看向洛颀:“你在外面鬼混我姑且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可我儿子绝不能和你儿子有任何关系,离婚手续之后律师会跟你沟通,三天内你也搬出路家,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洛颀看着路潍州,满眼的不可置信。
即便她明知道这个男人凉薄入骨,为了侵吞别人的家产,不惜利用妻子的病情将人逼到自杀。
这也是她为什么必须要个孩子的原因。
可即便一切准备都做足了,她也一直心存幻想,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苏釉看着她眼睛里的泪水,与路桥分离的痛苦仿佛都变得浅淡了。
十岁那年的那个孩子,从来都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他一直在那所房子外面,在与死神擦肩而过后,抱着巨大的希望与对母爱的渴望,听自己的母亲遗憾他没能真正死去。
那一天如洛颀所愿,他的灵魂死去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一天,要洛颀一无所有,要她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买单。
如果不能做到,那么他将永远都没有办法重新「活过来」。
他的手被路桥紧紧握着,大脑皮层无比兴奋,注意力全都在洛颀身上。
洛颀含泪站起身来,她低头看自己的小腹。
“路潍州,”她连落泪都那么唯美,“你不要我可以,我不怪你,是我没教好苏釉,可是,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路潍州像有一瞬间的疑惑,可目光落在她按住小腹的手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怀孕了?”他意味不明地问。
“再过两天就满三个月了,”洛颀脸上浮现出慈和的笑意来,“我本来打算满三个月的时候再告诉你。”
“潍州……”她以为路潍州意动,忙要再加一把火,可猝不及防地,她的脖颈被路潍州一把掐住了。
路潍州像是恨不能掐死她,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问:“谁的?”
“你……你……的啊。”洛颀惊慌失措,从嗓子里硬挤出几个字来,一时满心惊慌,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她不知道,可路桥却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路潍州和洛颀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路桥眼里一闪而过的嘲讽的笑意。
路潍州早就不能生了。
当年桑晴去世后,没过多久洛颀就进了门,桑庭竹既恨毒了路潍州,又担心连路桥也会受到打压和排挤。
毕竟,像路潍州这么卑鄙无耻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呢。
那段时间,桑庭竹的身体很不好,路桥几乎有时间就陪在老人身边,即便有护工,也凡事亲力亲为,而路潍州却依然花天酒地,连医院都没去过几趟。
又一次花天酒地后,他醉得历害,不知怎么在外面冲撞了几个小混混。
那晚,路潍州被人拖进小巷里狠狠教训了一顿。
天昏地暗的酒店后巷里,路潍州根本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都是些什么人。
但他折了一条腿,也再没了生育能力。
这件事后来报了警,但是那个后巷中唯一的摄像头早就坏了,路潍州又没有记住对方的任何特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桑庭竹下的手。
除了路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