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青石板路笔直地伸向前方,因为长年被车马碾压踩踏,青石板上的车辙印子如同被人刻上去的一样,楼子规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青石板的路用久了,会变成这副模样。“该换了,”楼子规没头没尾地跟宁小药说了一句。

“啥?”宁小药和小海东青一起看着楼督师,一人一鹰都没听懂。

楼子规指一指脚下,说:“这些青石该换了。”

宁小药低头看看地,还是没闹明白督师这是啥意思,难不成做了皇帝,修路的事也归她管?没听说当皇帝还要负责盖房子修路的啊,再说了,宁小药抬脚踩踩路面,很是困惑地跟楼子规说:“这不是挺好的吗?”

楼子规又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这一回他没再让宁小药扶着他。

宁小药莫名其妙,谈人生不是这样谈法子的啊喂啊!

小海东青跟宁小药说:“督师想修路?”

宁小药想了想,这条路可长啊,“那谁出钱?”宁小药问了小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她兜里还有一包糖豆,一分钱没有,指望她修路?

小海东青果断闭嘴了,鹰没钱,他主人也没钱~

路能掀了换新,一个王朝呢?楼子规问自己,一个王朝要怎样才能起死回生?

宁小药跑到了楼子规的身边,问:“喂,你真的要修路?”

楼子规扭头看宁小药。

宁小药一双很大的眼睛呼闪着,意识到自己现在就是个穷光蛋,宁圣上就想找个地方去哭一回,皇帝是穷鬼,这还能好了吗?

先前一直犹豫不决的事,这时有了决断,楼子规站在空旷无人的长街上,跟宁小药说:“当皇帝吧。”

宁小药瞪圆了眼睛,衬得脸更小了,这人知道她性别为女了,还让她皇帝?!

“我知道你有你的无奈,”楼子规说。

宁小药猛点头,这个是真滴,她过来那天她就是皇帝了。就是宁玉,到底能怪这倒霉妹子什么呢?命都在谢氏父女的手里抓着呢,她有什么办法为自己的人生作主?

“你想摆脱谢氏父女,我帮你,”楼子规微微弯了腰,小声跟宁小药说。他的呼吸中还带着中药的清苦味道,跟空气里的花香混在一起,让宁小药有些找不着北。

“我们的事,”楼子规又说:“以后再说好不好?”

宁小药眨巴着眼睛,说:“什么事啊?”不把太子的死算到她头上了,她跟楼督师之间还有什么债没清?

宁小药是真不明白,不过在楼子规想来,这世上哪个女子不重贞节?宁小药这是在跟他假装不知呢,“走吧,”楼子规直起了腰身,继续往前走去。

“啊?哦,”宁小药走在了楼子规的身边。

宁小药对那晚的事闭口不谈,让楼子规松了一口气,但没走上几步,楼督师却又在心里唾弃自己了,占了人姑娘的清白身子,却死装不谈以后,原来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混蛋东西,父亲和哥哥们若是还在,一定会活活打死自己。

“我,”眼见着街口就在眼前了,楼子规低声跟宁小药说:“我日后不会娶妻,圣上还在朝堂一日,我就不会娶妻。”

宁小药……,这样子,黑老大会不会咬死她?

“日后,”楼子规语调微微有些失常地道:“日后我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宁小药还是没听明白,督师不娶老婆,要给她什么交待?(你俩睡过了,你忘了吗?!)

远远地,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楼子规见宁小药踮脚张望,便道:“九门提督府的兵马到了。”

宁小药一副很懂的模样哦了一声,其实九门提督是什么,她一点都不明白。

两个人走到了街口,九门提督陶谌带着人马也到了这个十字街口,看见楼子规,陶大人就是一愣。

“进去吧,”楼子规十分冷淡地说了一句。

陶谌坐在马上冲楼子规一抱拳,催马前行,跑过楼子规身边时,才看了站在楼督师身后的这小矮个儿一眼。只这一眼,陶大人就在马上一晃身子,刑场那天他也是在场的,宁小药的模样他看得清清楚楚,圣上怎么也在?

“走吧,”楼子规走到了宁小药的身后,催了宁小药一声。

宁小药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这支军队。

陶谌见宁小药走了,心头疑惑重重,楼子规什么时候成了圣上的亲信?太师与圣上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方才那个人就是九门提督,”楼子规跟宁小药说:“他是谢太师的三女婿,先前在南方水师为将,九年前被太师调入京师当了九门提督。”

宁小药原本还觉得跟前这支军队明火执杖,盔明甲亮的很威风,一听当头的又是谢太师家的亲戚,宁圣上就什么感想也没有了。

“你在太师府里,没有见过他?”楼子规问。

宁小药:“呵呵。”这得去问宁玉,她哪知道啊。

十字路口左拐,又是一条笔直的长街,宁小药没走上几步,就听见不远处有小猫崽子叫唤的声音传来。宁小药侧耳听听,发现不对,小猫叫她能听出意思的,这声音她听不出在说什么,“小孩子?”宁小药问楼子规,这大晚上的,怎么会在小孩子在街上哭呢?

楼子规看看不远处的竹棚,抬手指给宁小药看,说:“那里有粥棚,白天里有富户施粥,流民们应该就在附近等着,好明日尽早领到粥饭。”

还有免费发吃的人家呢?宁小药往前跑,觉这种好事她不能放过,结果等跑到竹棚跟前了,宁小药发现这里也是左右两边各一条深巷,深巷里的情景……,宁小药傻站在了竹棚前,满眼的难以置信。

深巷里坐满了人,全都衣衫褴褛,老人小孩,甚至是正在壮年的年轻人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左边的深巷中,有妇人抱着一个小孩儿在哭,周围的人却都是一脸的木然。

宁小药听了听,没再听见刚才那个小孩的哭声,心头有些发慌,宁小药快步跑到了这妇人的跟前。

妇人抬头看宁小药,嘴里发出哭音,眼中却没有泪水流出。

宁小药伸手就摸妇人怀中的小男孩,手下的皮肤还有温度,只是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宁小药收回了手,她没有让死者复生的本事。

“我儿病了,”妇人跟宁小药说。

宁小药抿着嘴,小男孩最多三岁,身子像个芦柴棒,肚子却很大,高高地鼓着,这是饥饿性水肿,这个小男孩是饿死的。

“死了,”不远处的一个老妇人声音嘶哑地道:“别再抱着了。”

妇人便又开始哭,抱着小男孩摇晃着,哄这小男孩睡觉的样子。

宁小药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世界没有丧尸,没有污染,天蓝水清的,这个世界还是有人会饿死?看看这条深巷中的人,就这么扫上一眼,宁小药就发现,这里的小孩子都有饥饿性水肿。

几个瘦脱型的男人这时慢慢地向宁小药包抄过来,宁小药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肩膀上还停着一只海东青,抢不着钱,他们也能把这只海东青抢下来,拿去集市卖钱不说,就是自己吃,那也是一顿美餐。

宁小药却在这时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往巷子外跑。

几个男人眼看着就要把宁小药给围上了,面前一阵风过,宁小药就消失不见了,几个男人吓了一跳,这是见鬼了?

宁小药跑进了街右边的深巷里,一样都是瘦骨嶙峋,神情麻木的人群,小孩子身子枯瘦,小肚子挺着,一巷的人看见宁小药就像没看见一样,饥饿让人们失去了好奇心。

楼子规静静地坐在了竹棚里的长凳上,看着站在巷中不动的宁小药。太师府也许是个牢笼,但那也是个用锦绣珠玉堆起的牢笼,楼督师相信这是当今圣上第一次亲眼见到流民。

宁小药兜里还有一包糖豆,可她不敢拿出来,末世里求生的经验让宁小药知道,这包糖豆一拿出来,这些就会发生哄抢踩踏,老人和小孩子们受不住这种折磨的。

“你要奴仆吗?”右手边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宁小药扭头看过去,一个小女孩坐在那里,身前的破席上,躺着一个老人。

“我不要钱,你能救我爷爷吗?”小女孩仰着头看宁小药。

宁小药走到老人的跟前,看一眼老人肋骨凸出的胸膛,冲小女孩摇了摇头,说:“他死了。”身体已经出现尸斑,这个老人家已经死了至少两个小时了。

小女孩低下了头,没哭,只是把露着烂绵絮的被子往上拖了拖,盖住了老人的脸。

宁小药看见这小女孩的身后还睡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你弟弟?”宁小药问。

小女孩点点头,突然就又抬头看着宁小药说:“公子爷,我们给你做奴吧,给口饭吃就行。”

宁小药说:“你多大了?”

“十岁,不,我十二了,”小女孩慌忙道:“我有力气,我可以,我什么活都会干。”

“我也是!”

“我们也是!”

……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宁小药的身边就围上了许多人,都想给宁小药做奴,什么都不要,只求一口饭吃。

宁小药很无措,她知道怎么给人治病,知道怎么砍丧尸,可没人教过她怎么应对这场面。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不美好的地方,半蹲在老人的尸体前,宁小药狠狠地抠着自己的手掌心,军团里的神父没有骗她,有天堂的地方就有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