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北城郊外的官道上,项天歌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火光。

“为了抓谢文远,楼子规放火焚城了?”有义军的将官吃惊道。

“楼子规的兵马也在城中,他怎么可能放火焚城?将自己人也烧死吗?”另一个将官摇头道:“这火不可能是楼子规放的。”

“是谢文远,”项天歌语调肯定地道。

几个义军将官顿时就都是倒抽气。

“城中有几万百姓啊!”一个将官喊了起来。

项天歌面颊颤了几颤,低声道:“这就是军师说的,活着对我们义军有好处的人。”

几个将官看着湘城的大火,和被火光映红的半边天空,这几位将官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应该救这个老贼的,”项天歌的神情发冷,拨转了马头,下令道:“不要看了,看也没用,湘城的人活不了了,我们走。”

“若是我们不走,那我们……”

面相老成的将官话只说了一半,但几个将官都知道这位要说什么,他们若是帮着守城,那这会儿他们也身陷在火海之中,谢文远没想要他们活。

义军队伍里传出了骂声,随着骂谢太师的人越来越多,这骂声到了最后响成了一片。

“走,”项天歌下令,他们在京师东郊救下谢文远,大错已经犯下,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

面相老成的将官骑马跟随在项天歌的身后,经过这事,少主和军师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了,这对他们义军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项天歌摸一下嘴角,扬鞭催战马加快前行。

这一队近万人的义军队伍,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湘城的大火从这天的夜晚烧到第二天的中午,精骑兵和逃出城的百姓对城中的大火束手无策,城中的哭嚎声到了后半夜时,就已经听不见了,人们也从之前的跪地痛哭,情绪激动变成麻木呆坐。

到了午后时分,天色变暗,一场大雨突如其来。

站在雨中,本已木然的人群突然又暴发出凄厉的哭喊声,人都烧没了,老天爷才下这场雨!

“妈的,”徐飞羽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骂道:“这雨昨晚下,很多湘城人就可以不死了,瞎老天。”

楼子规站在雨中,对这场大雨表现得无动于衷。

徐飞羽看向了楼子规,小声道:“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吗?”

楼子规道:“我们可以走了。”

“那就让谢文远跑了?”徐飞羽又问。

“追不到了,”楼子规低声道:“不清楚谢文远的去向,我们要如何追?”

城楼望楼的一角飞檐,这时在大雨中断裂,掉下城楼,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朵生疼。

徐飞羽又骂了一声娘,昨晚他们若不是撤得快,湘城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谢文远被他们追到末路了,没想到这个老贼还有本事再反咬他们一口,还是狠狠的一口。

“这不可能是谢文远临时安排的,”楼子规冷声道:“这里就是他最后的后路。”

徐飞羽淋着雨,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结着寒霜,没杀了谢文远,他们这场仗就算不上胜。

半个时辰之后,大雨将焚城的火浇灭。

楼子规命兵卒拦着百姓,众人硬是在城外又等了快半个时辰,督师大人才下令放百姓进城。

城中的地都被烧黑,房屋全都被烧毁,能看见的尸体也都是焦黑状,尸体都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动作,所有的尸体都是朝向城门倒伏,到了最后一刻,这些城中百姓也是想逃的。大人的身下压着孩子,想用身体护着儿女,最后大人小孩的尸体烧粘就在了一起。还有的地上,能看见很多人影,如同被烙上去的一般,尸身被烧化了,将人的轮廓烧在了地面上。

百姓们看着城中的情景,有的人痛哭,但更多的人哭都哭不出来,木雕泥塑一般就站在焦土之上。

楼子规和徐飞羽骑马进城,没走上几步,就被一个副将带进了城中一家富户的家中。

宅院被烧得还剩下半截院墙,房屋大都损毁,地上不时就能看见被烧死的尸体,死状什么样的都有,等楼子规和徐飞羽跟着副将走到宅院的后花园,看见园中的池塘后,饶是这二位是见多了死人的将军,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池塘里水不算深,不少尸体飘在水面上,尸体的皮肤要么不见,要见周身的水泡,所有的尸体都是熟肉的颜色。

“被沸水煮死的?”徐飞羽愕然道,这些人显然是想跳进池塘避火,没想到池塘水被火烧沸,将水中的人活活烫煮死了。

有兵卒拿了铁钩想将尸体从池塘里钩出,结果钩头刚碰到尸体,这具成年男子尸体上的肉就如同散架一般往下掉落,转眼的工夫,一具白骨架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有年轻的兵卒受不住,当场就吐了出来。

“这城以后还能住人了吗?”徐飞羽问楼子规。

“让城中的人都来这里看看好了,”楼子规开口道:“收留谢文远的下场就是这样。”

抓不着谢文远,也要让这人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吗?

徐飞羽看了楼子规一眼,点头道:“好,这事我来办。”

“我回去面见圣上,城中的事,就劳烦你了,”楼子规说着话就要走。

一个校尉这时一头闯进院中,高声冲楼子规喊道:“督师,城中百姓要杀了湘城官府的人还有守军。”

楼子规停下了脚步。

徐飞羽说:“他们要杀谁?”

校尉跑到了楼子规和徐飞羽的面前,禀道:“百姓说是官府的人跟着谢文远作乱,害死了他们的家人,他们要报仇。”

徐飞羽看楼子规,精骑兵是周家军的,可是在这里,徐大将军明白,遇事他作不了主。

“那就让百姓杀好了,”楼子规无动于衷道:“这些人本就该死。”

校尉领命而去,徐飞羽小声道:“放跑了谢文远,圣上会认为我们该死吗?”

楼子规愣了一下,宁姑娘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个什么反应,他还真的想像不出来。

这会儿的帝宫里,宁小药已经两眼放空状,坐在窗口坐了半天了。

黑老大舔一下爪子,冲宁小药喵嘎喵嘎地叫了两声,说:“傻妞,你这是想不开了吗?”

宁小药还是没反应。

“嗷~”白小胖拿脑袋拱了拱宁小药的腿。

宁小药这才又看向了窗台上站着的小海东青,说:“太师真的跑了?”

小海东青点头。

“湘城被烧没了?”宁小药又问,泪眼汪汪的。

小海东青被宁小药看得都不忍心说话了,又把头点了点。

“你想开点啊,”黑老大说:“督师没事啊。”

“嗯,皇后的真爱也没事,”宁小药说。

“那你怎么还一副想死的样子?”黑老大说:“谢老头儿以后就是个逃犯,你还怕他干什么?”

“一城的人哦,”宁小药这会儿没有跟黑老大斗嘴的心情,抱头道:“这怎么又让太师害了这么多人呢?!我应该在京城弄死这个货的!”

小海东青抖一下身上的毛毛,小声道:“是死了很多人哦,大火烧起来,好多人都来不及逃走。”

宁小药抱着脑袋坐着发呆。

小海东青还要说话,麻爷爷在茶几上冲小鹰摇了摇头,再说湘城大火的事,小药会更伤心的。

“是不是应该查查谢老头儿往哪里跑了?”黑老大努力岔话题说:“小鹰,你看见那个老头子往哪里跑了吗?”

小海东青摇头,说:“我跟着督师到湘城的时候,谢老头儿还有城里的守备府里,等我跟着督师进城的时候,那个老头子已经不见了。”

“他会飞哦?”宁小药问。

“一定是小鹰还在城外的时候,谢老头儿从别的城门走了啊,”黑老大跳到了宁小药的腿上,说:“小药你别难过了,你一定可以弄死谢老头儿的。”

宁小药苦着脸,这会儿宁圣上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了,她真的能弄死谢太师吗?把谢太师手里的兵都打掉了,她还是让太师跑了啊。

“圣上,”影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大风,”宁小药应声。

影风推门进屋,看见宁小药的苦脸就是一愣,忙就问道:“圣上怎么了?”

“我没怎么,”宁小药说:“谢太师跑了,还一把火烧了湘城,差点把督师他们烧死。”

影风一脸吃惊地站着看宁小药。

宁小药把手一摊,“这结局大风你也接受不了,是不?”

影风几步就走到了宁小药的跟前,说:“督师派人回来了?”

“没,”宁小药说:“我的一个小伙伴送了消息回来。”

小海东青冲自家主人叫了一声,这个小伙伴就是它啊~

“那,”影风想说什么,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这下子要怎么办呢?”宁小药问。

“谢文远把湘城整个烧了?”影风不相信道。

“是啊,”宁小药又想哭了。

看见自家圣上眼里闪泪光了,影风不敢说湘城的事了,跟宁小药说:“那等督师回来,问清楚究竟发生何事之后,圣上再做定夺也不迟。”

“太师逃命的时候会不会变老实?”宁小药问。

影风摇头,这个想也不可能啊,

“好吧,”宁小药揉一下眼睛,“是我天真了。”

“李阁老求见圣上,”影风说:“要不圣上先跟阁老大人商量看看?”

宁小药马上就抱脑袋,说:“不要,见到他我就头疼。”

影风劝宁小药道:“这事要听督师怎么说,但我觉得圣上也应该听听李阁老他们这些大臣怎么说,多听听不同的意见,不是更好吗?”

宁小药又看着影风眨巴眼睛了,这话好像有道理啊。

“圣上?”影风说。

宁小药狠了狠心,说:“好吧,拼着挨骂,我跟老爷子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