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堂揣着封好口的信都走出屋了,站在屋门前抬头看天想了想,又跑了回来。

“还有事?”楼子规问。

“圣上是神医,”方堂说。

楼子规说:“是,圣上的医术很高。”

“那督师,末将就是被捅了一刀,摔断了腿,圣上也可以很快就将末将治好,”方堂说:“这样一来,末将还怎么假装养病?”

“是你故意去激努谢安济的,”楼子规语调谈谈地道:“你有错在先,所以为了罚你,圣上不会为你治伤。“

方堂……,督师你老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是吧?

“明日你也不用刻意,”方堂既然又跑回来了,那楼督师就再多叮嘱麾下的这位几句,道:“你这张嘴平日里就很得罪人了。”

方堂默默地看着自家督师,他的嘴有这么欠吗?

“去吧,”楼子规冲方堂挥了一下手。

“督师,”门外传来影雨的声音。

“进来,”楼子规应声。

影雨走了进来。

方堂一见影雨说:“三雨,你跟什么人动手了?”

影雨的衣衫肩胛那里破了一道口子,一看就是被人用利刃划的。

楼子规眉头一挑,他命影雨去接陶语的妻女,这会儿看着影雨的样子,“陶语的妻女接来了吗?”楼子规问影雨。

“督师放心,”影雨忙道:“她们无事,我大哥已经命人送她们去见陶将军了。”

方堂走到影雨跟前,仔细看一下影雨衣衫上的刀口,说:“谢文远那里,还有人能砍你一刀?”

影雨摇头,跟楼子规和方堂说:“我去接人的时候,陶府也命人去接那对母女,跟我们一言不和就打了起来。”

“陶家的人?”方堂吃惊道。

影雨点头,说:“黑灯瞎火的,我又要护着陶将军家的小姐,不小心就挨了一刀,不过还好,我闪身得快,没伤到。”

方堂拍一下影雨的肩膀。

楼子规说:“那对母女愿意跟你走吗?”

“不愿意,”说到这个,影雨的神情变得有些不痛快了,跟楼子规道:“陶家人说,陶语在大宅等她们, 她们就一心要回陶府去。”

“那你们是把人绑来的?”楼子规问。

影雨说:“督师,不动粗这人就带不回来。”

“这样也好,”楼子规嘴角勾了一下,说:“辛苦了,都下去休息吧。”

影雨跟着方堂走出了宫室,小声问方堂说:“督师那句也好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跟陶府的人打一场是好事?”

方堂这会儿满心想的都是明天自己要怎么办呢,听见影雨问了,小方将军想了想,说:“不知道。”

影雨……,不知道你想这么半天?

楼子规坐在宫室里,手指点着桌案,陶语明明被抓,陶府中人却跟陶语的妻女说,陶语在陶府大宅等着她们,这明明就是想把这对母女抓在手里的意思,陶府这么做,无疑是将陶语这个庶出子,远远地推开了。

这样最好,楼子规看着桌上的灯烛,目光阴沉,将陶语彻底伤透,这个人才会越忠心耿耿地为宁姑娘卖命,不是吗?

太师府,谢太师的书房里,陶家的家主,御史大夫陶士东在谢太师的床榻前落座。

“都退下,”谢太师躺在床帐低垂的床榻上下令道。

在书房里伺候的人忙都垂首退了出去。

“太师,”陶士东道:“陶语究竟犯了何事?”

谢太师长叹一声,低声道:“此事我本不愿让你知晓,只是陶语被圣上的人救走,我想瞒你也瞒不住了。”

听见陶语被圣上的人救走这句话,陶大人就隐隐感觉不大好了。

“陶谌的死,与陶语有关,”谢太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其他的话没有再说。

陶士东站起又跌坐下来,呆坐半晌没有说话。

谢太师就躺在床帐中等着。

“这个,这个混账,孽子!”陶士东的声音似是从胸膛里直接发出的,悲到极点,怒到极点,若是陶语这会儿在他的面前,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定会亲手杀子。

“现在他的妻女也被圣上接进宫去了,”谢太师道:“他就更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他,他还想做什么?”陶士东大声问道,怒气冲冲地,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谢太师也是他的仇人一般。

谢太师叹气,道:“如今他有圣上护着,你怒又有何用?”

盛怒之中的陶大人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瞬间就凉透了。

“陶谌的爵位,”谢太师说:“圣上一定会让陶语接了,明日圣上就会做这事,你有何打算?”

“那个畜生不过是个庶出啊,”陶士东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这一回陶大人压不住情绪了,站起身道:“有嫡出子在,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庶子宵想爵位了?”

谢太师说:“理是这么一个理,可是圣上若是下了旨,你要去跟圣上说理吗?”

圣旨一下,抗旨者死,你跟圣上说什么理?

陶士东慢慢地又坐下了,问谢太师道:“圣上真的准备将爵位给那个畜生?”

谢太师道:“其实想想,二等将军爵只是一个小爵位,失了也就失了。”

“我要逐这个畜生出族,”陶士东低声道:“这个畜生害死了他的兄长,还想要他兄长的爵位?”

谢太师要的就是陶士东的这个决定,嘴里却还是道:“你想好了?毕竟是父子,你……”

“太师不必劝下官了,”陶士东打断了谢太师的话,声音不无悲哀地道:“家门不幸,出此孽障,我不能留他。”

谢太师叹道:“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多言,不过你还是好好想一想的好,他的身后站着圣上,你将他逐出家门,你将圣上置于何地?”

陶士东站起身,冲谢太师行了一礼,道:“太师,下官一直得太师提携,下官知道该如何做。”

谢太师又是一声长叹。

陶士东告辞而去,走出太师府的时候,背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这位的腰就挺不直了。

“太师,”陶士东走了后,谢太师身边最得用的幕僚,徐义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徐义名奉谢太师的命令,这些天把京畿之地的军营都跑了一遍,充当谢太师的眼睛,做谢太师的传话筒,让军营里的各位主将们不要动歪心思,老老实实地效忠于谢太师。徐先生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谢太师与当今圣上之间的关系,能急转直下到无法共存的地步。

“坐吧,”谢太师隔着床帐道。

徐义名坐在了方才陶大人坐过的圆凳上,小声道:“太师,如此一来,不是让陶语一心一意跟随圣上了?”

谢太师冷声道:“老夫不这么做,他也会一心一意跟随圣上的,这个混账,跟谢安武一样,都是心大想翻天。”

徐义名皱眉,想问谢太师一句,陶语这事确实如此吗?可是转念一想,陶氏家族今晚就要将陶语逐出家门了,他这个时候再说质疑陶语之事的话,又有何用?

“老夫丢了一个陶语,那老夫就得将陶家稳住,”谢太师又道:“这些世族都是趋名逐利之徒,老夫不逼着他们现在就做了断,日后难保他们投到圣上那里去。”

徐义名点头道:“太师英明。”

“圣上会提护国公裴毅做九门提督,”谢太师把话题一转,说到了九门提督的事上,“先生如何看?”

“护国公此人忠勇有余,机智不足,”徐义名道:“就是当了九门提督,他在提督府里也难有所作为。”

“可老夫不能让他当上这个九门提督,”谢太师道:“老夫不能让圣上一错再错。”

徐义名说:“太师想推二少爷?”

“先生觉得不可?”

谢安济这人的机智还不如护国公呢,也就胜在是太师之子,听话这一点上。思虑了一下,徐义名跟谢太师小声道:“可多说护国公的不足,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如何担当九门提督的重责?圣上不允,那御史台那里可以死谏,这事也就僵持了下来。太师可趁此机会,让二少爷暂入九门提督府,这样一来,最算日后圣上还是将护国公推上了九门提督的位置,二少爷也已经掌了实权。”

谢太师在床榻上没有说话。

“太师,”徐义名近一步劝谢太师道:“如今,不宜与圣上争明面上的长短,圣上毕竟是君,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你是怕老夫将圣上逼到,跟老夫图穷匕现的地步?”谢太师问。

“太师手上虽有京畿之地的兵,可以困住圣上的手脚,”徐义名的声音低的,谢太师不屏息凝神听,都听不清的地步,“可楼子规手上有乌霜铁骑,虽然这支大军如今远在天边,可是太师,这支大军只要往京师这里来,他们总有一天会杀到京师城下的,到了那时,太师要如何应对?”

谢太师又不说话了。

“圣上若是出事,楼子规只要喊一句清君侧,他就可挥兵进入中原之地,”徐义名说:“天下间,谁敢说他楼子规是反贼?这样一来,太师没有必赢的把握,还背上了骂名啊。”

谢太师沉默许久才道:“现在不是老夫逼圣上,是圣上在逼老夫。”

“太师,还是再忍一时吧,”徐义名劝道。

“先生的意思是?”

“等太师想到了对付乌霜铁骑的办法,”徐义名道:“到了那时,太师就无需再忍。九门提督之事,学生觉得,让二少爷先入九门提督府,至于九门提督之位,让御史台出面与圣上争上一争,等二少爷在九门提督府站稳了脚跟,再让圣上如意就是,太师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