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药和楼子规坐在梧桐树下,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皇后由影风带人护卫着,走进了位于北城郊外山中的铁佛寺。

此时已经是夜里,不是烧香拜佛的时辰,所以寺里并没有香客,影风这队龙禁卫走进寺门,就将铁佛寺上下都惊动了。

主持枯木大师从后院禅房走出,带着寺中的管事僧人,连同他自己一共九位大和尚,一起走到了影风的面前。

影风在进寺之前,就被皇后交待过,不要暴露她的身份。皇后不是被逐出宫的,所以皇后的话,影大统领就得当懿旨听。“周骏骐在何处?”站在皇后身前,影风开口就问枯木大师道。

听影风开口就问周骏骐,枯木大师就是一愣,道:“这位大人,拙行是遁世之人,也是钦犯,大人要见拙行?”

知道周骏骐奉旨落发为僧后,法号拙行,但影风这会儿只当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冷眼看着枯木大师道:“我等奉旨前来,大师休要多言,周骏骐人在何处?碍了我等办差,大师莫怪事后圣上的雷霆之怒。”

影风态度的蛮横,让枯木大师不得不退让,也不能再多言了,在佛门身份再高,你能高过皇权去?

“大人请,”枯木大师走在前面带路。

想到即将要见到数年未见的兄长,皇后的身体微微发颤。

周嬷嬷下了大力气扶着皇后,小声道:“娘娘,您要稳住,不然不是让大公子难受?”

皇后抬手拭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

影风这时看看跟着他们这一行人的僧众,跟枯木大师说:“不用这么多人跟着。”

枯木大师挥手让铁佛寺的僧人们都退下。

一行人跟着枯木大师步行了约一柱香的时间,走过了一条又长又窄的甬道,才走到了一处单独的小院前,一个身着灰色僧袍,失了左臂的僧人站在院门前,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大师退下吧,”影风没见过周骏骐,不过看这僧人少了左臂,不用想,影大统领也知道,这就是皇后的兄长了。

枯木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转身离去。

皇后要往前走,被周嬷嬷死死地拽住了。

周骏骐看着面前的这一行人,这些年除了寺中的几个小僧人,他就没见着过外人,这会儿一下子面前站着的不是光头小和尚了,周大公子反而还不习惯了。

影风打量一眼周骏骐,五官跟皇后有些相似,可能是不怎么见阳光的缘故,周骏骐的皮肤很苍白,个头很高,但有些瘦,僧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

“大统领,”站在影风左手边的龙禁卫小声跟影风道:“那个枯木大师没走。”

影风回头,甬道那头黑漆漆的,不见一点灯光。

“他的脚步到入口那里就停了,”这个龙禁卫道。

今天带来的兄弟里,这是耳力最好的一个,影风相信这兄弟不可能听错,抬手拍一下这兄弟的肩膀,清一下嗓子,影风跟周骏骐道:“周骏骐听旨。”

周骏骐跪倒在地。

皇后和周嬷嬷不知道宁小药下了什么旨,都屏住了呼吸。

影风把楼子规的话当成圣旨,复述了一遍给周骏骐听。

周骏骐听到当今圣上要重审他当年的那场败仗,脑子就是一空,影风后面的话他几乎就没听。

“周骏骐,”影风说:“你还不领旨谢恩?”

周骏骐被影风提醒了,才磕头领旨谢恩。

枯木大师悄声往寺中走去,先皇是个信佛的人,对铁佛寺的赏赐从来就没有断过,不过当今圣上登基之后,皇家对铁佛寺的赏赐就断了,由此就可见当今圣上对铁佛寺是个什么态度了。(大师你要跟圣上要赏赐,你信不信圣上咬死你?o(╯□╰)o)。

再有,枯木大师独自一人走在寺中的小路上,因为他的一句话,先皇在位之时,当今圣上从来没有迈入过帝宫一步,这个仇,当今圣上会不会报?枯木大师将头摇了摇,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师兄,”寺里的一个管事僧人,也是枯木大师的师弟忱木大师从小路那头迎了过来。

“圣上要替拙行翻案了,”枯木大师道。

忱木大师说:“圣上与太师不睦,那他为自己的舅兄翻案,是情理之中的事。”

“出家人管不了这些事,”枯木大师继续往前走。

“我看那行人中,有两位女子,”忱木大师跟在枯木大师身后道:“圣上怎么会派女子来见拙行?会不会是……”

“不要说了,”枯木大师打断了师弟的话,低声道:“贫僧当年犯了大错,你还要再犯一回?”

忱木大师不说话了。

影风们也没久留,传完旨,看着皇后和周嬷嬷跟着周骏骐走进院中,他们就告辞了。

周氏兄妹事隔数年再相见,想哭却哭不出来,感觉如同隔世一般。

周嬷嬷站在房门外替周氏兄妹看着门,良久之后听见皇后的痛哭声从屋中传来,周嬷嬷也不禁掉下了泪来。家破人亡,骨肉分离,没有真正体会过的人,不会明白这种,痛苦和仇恨都被血浸着的感受。

影风们骑马离开,铁佛寺一间不起眼的禅房里,一个已经年岁很大的僧人,在灯下匆匆写就了一封信,小心翼翼地封好了口,命自己的小弟子道:“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你去城下喊一声铁佛寺的,会有军爷放篮子下来,你将这信放进篮中就可以了。”

小和尚接过信,应了一声是,转身跑了出去。

此时的帝华宫里,哑婆被一个龙禁卫带到了楼子规的房中。

有些紧张地看了端坐在椅上的楼子规一眼,哑婆给楼子规行礼。

“你去一趟太后殿,”楼子规等哑婆行过礼后,才开口道:“去跟太后说,皇后娘娘被圣上送去了铁佛寺。”

哑婆张嘴“啊”了一声,冲楼子规摇手。

楼子规道:“你的事,我不是不知道,不过圣上愿意用你,我也不能违背圣上的意思。”

哑婆将手放下了。

“记住,将我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太后,”楼子规道。

哑婆冲楼子规打手势,双手动得飞快。

楼子规嘴角微微上挑了一下,道:“我看不懂你的手势,这事我跟圣上说过,圣上不让你去,因为皇后娘娘的事你不说,太后也会知道。不过我想,你还是去一趟的好,既显得你忠心,又让太后少花点时间。”

哑婆没犹豫多长时间,就冲楼子规点了点头,圣上跟这位楼督师是什么关系,哑婆清楚,这位督师在这个时候还不至于害圣上。

“还有,”楼子规道:“你跟太后说,你隐约听见圣上发怒,说皇后叛她。”

皇后殿倒了一间房,陈嬷嬷等人被救之后,直接被关入慎刑司的事,谢太后此时已经知道了,正在宫室里冲身边嬷嬷大发雷霆的时候,有宫人来报,哑婆求见。

谢太后命宫屋里的众人都退下,将哑婆召进宫室。

哑婆进了宫室,跪在地上冲谢太后打手势,跟谢太后禀告皇后去了铁佛寺的事。

谢太后抬一下手,让哑婆平身的同时,问哑婆道:“圣上是为了什么让皇后出宫的?”

哑婆打手势:“圣上说,娘娘要害皇后。”

“可笑至极,” 谢太后低声道。

哑婆垂手束立,等着谢太后示下。

谢太后的脑子里现在盘旋着两个问题,一个是皇后是不是怀有身孕,二是宁玉知不知道皇后可能怀孕了?

哑婆这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冲谢太后打手势:“圣上从皇后殿回到帝华宫后,在大殿寝室里发怒,奴婢隐约听见圣上说,皇后叛她。”

谢太后抬眼看向了哑婆,道:“圣上真这么说?”

哑婆先点头,随后又摇头,打手势:“奴婢只是隐约听见,但圣上一定是为了皇后娘娘发怒。”

宁玉为什么要为了皇后发怒?皇后叛她?谢太后想着哑婆的话。

“太后娘娘,”宫室门外传来了一个太监的声音。

“何事?”谢太后问。

“陈嬷嬷等人死在了慎刑司,”这个太监说:“是圣上下旨处死的。”

谢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冲门外道:“知道了,退下。”

“是,”太监退了下去。

谢太后看哑婆,道:“圣上这会儿还在发怒中?”

哑婆打手势说:“圣上召了楼督师说话,好像有事要商量。”

谢太后点一下头,挥手让哑婆退下。

哑婆跪下给谢太后磕头后,退了下去。

房梁上,油瓶小声问灰爷爷说:“督师到底想干什么呀?”

灰爷爷摇了摇头。

油瓶失望道:“祖爷爷你也不知道啊。”

灰爷爷说:“督师看中了周家军,皇后不过是棋子罢了。”

“油瓶不懂,”油瓶很茫然地说。

“不懂的好,”灰爷爷说:“人类的这些事情,不懂就对了。”

这话油瓶还是听不懂,正想再问呢,就听见谢太后在房梁下笑了一声,冲门外道:“来人。”

油瓶忙趴在房梁上,抻着小脑袋往房梁下看。

谢太后跟快步走进宫室的嬷嬷道:“你想办法传消息去太师府,跟太师说,皇后有了身孕。”

嬷嬷一惊,但不敢多问,领命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嬷嬷将承王宁心抱进了宫室,谢太后从嬷嬷手中接过小儿子,亲一下宁心的脸,低声道:“为了你,母后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伺候宁心的嬷嬷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油瓶在房梁上急得转圈,问灰爷爷:“太后她想干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