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格外短暂。

晨曦将至，百里颜已站在高墙之上。

她长发一束，一身束身的洁白衣衫，腰间一柄短剑。

她站在凛凛风沙中，东方初升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在新筑的城墙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城池中，同她一起，还有56名卫兵站在各自的岗位上，远眺北方。

昨天的风沙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大漠依旧，今天的天空万里无云，广阔的天空下是无尽的荒野。

晨曦刚刚洒向北方的沙丘，那些层峦叠嶂的沙丘一面是晃眼的金色，一面是看不清的黑影。

形成了一道光影分明的天际线。

百里颜目视着这条天际线，眼见它变深、变阔、变近。

霍拓铁骑来了。

昨日的风沙丝毫没有减缓他们行军的速度，他们深黑的玄铁铠甲像死神一样出现在天边。

一滴汗水从百里颜的额头上划下，沿着她的脸颊、下巴，滴落到脚下。

她脚下的城墙之下，是生意盎然的绿野繁花。

日出之前，她命令屠岸浇灌绿野，大漠里的植物生命力异常顽强，只要少许水分就让他们重现生机。

但百里颜还是让屠岸把所有储存的井水都浇灌下去。

百里颜看着城下，眉目舒展，问道：“魏大人，你看这景色美吗？”

“百、百里大人，你你你在说什么？”

魏蔚不明白百里颜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情看风景。

百里颜抬起眉眼，重新目视远方，取出短剑，指向北方。

她沉静地说道：“你看，他们停下了。”

魏蔚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顺着短剑的方向看去。

只见北方那条深黑色的天际线停止了移动，像一条黑暗的毒蛇盘在沙丘之上，却没有继续前进。

魏蔚双眼圆睁，死死盯着远处，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霍拓大军现在所处的位置，四周只有广袤的黄沙，没有任何遮蔽，所有行动都会被高墙之上的敌人看得清清楚楚。

从军几十年的霍拓大汗，不可能把军队停在这样一处位置！

魏蔚沟壑丛生的脸庞缓缓转向百里颜，只见她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他惶恐不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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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回到几天前。

百里颜纤手拨开青绿色的纱帐，银质的铃铛在她身后胡乱又清脆地作响。

她抛下锲加思兰，骑上骏马，往城池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她向北奔出十几里远，急切地攀上高耸的沙丘，甚至没有注意到刚才下马的位置附近就是流沙。

她把手掌平放在眼前，眺望城池。

当她看清时，她缓缓放下了手掌，因为不需要平视远方，她就能看见巍峨的城墙、林立的角楼和哨塔。

它们腾在云上。

城墙的构造形状，她深深刻在脑海里，此时此刻，它们像幻境一般，悬在半空中。

高空的云层中透下光芒，照亮了空中的幻影，它是圣洁的白色，城墙的边缘有些模糊虚化了，更显得它缥缈神秘。

百里颜极尽仰视之姿，空中的城池是如此庞大，仿佛伸手可及，但真的伸手时，它又虚无缥缈，如梦似幻。

百里颜当即领悟，这是海市蜃楼。

锲加思兰为她铺设的绿野需要水源浇灌，加上植物本身的蓄水能力，让城池周围湿度远远高于大漠其他区域。

湿度改变了空气的密度，形成了光线的折射。

所以从远处看起来，她的城池腾空而起，形成了一片幻影。

回城后，她数次派出哨兵，观察幻影能观测到的距离、产生幻影的时间、与浇灌绿野的时机……

此时，霍拓大军浩浩****出现在天际。

此刻，阳光微曦，绿野繁花，水汽正盛。

嗜血如命的玄铁军队驻足在荒野中。

一直以来，他们把霍拓大汗视作天神降临，在大军拔营之前，天神告诉他们，这次的目标是一座小小的荒城。

而现在，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座庞然巨城赫然出现在天空之上。

神圣洁白，光芒万丈。

一名身披玄铁铠甲的勇士仓惶下马，合掌叩拜。

许许多多的骑士翻身下马，跪地叩拜。

这支铁骑大军孤零零地停在了大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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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颜手执短剑，划过城墙的墙面。

她用剑刃划出一幅简图，给魏蔚讲解海市蜃楼的原理。

空气密度、视线折射、幻境……

每一个字，魏蔚都听不懂，但他真真切切地看着霍拓大军停下了行军的脚步。

许久，魏蔚半梦半醒地问道：“这幻境能维持多久？”

百里颜手中一顿，这也是她担心的问题。

幻境的形成，九分靠运气，一分靠环境。

而那一分的环境随时都会消失。

每过半个时辰，阳光就会偏转15度，绿野中的水汽也会随着烈日迅速消失。

从百里颜的实验结果看来，幻境最多不超过半日。

魏蔚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颤巍巍说道：“也许，霍拓大军会被幻境吓跑，不会来城里……”

百里颜一手扶住墙面，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希望如此。”

日头渐渐高升，悬在当空。

按照百里颜的预计，此时的霍拓大军正眼看着幻影一点点地消散。

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百里颜和所有的士兵们汗如雨下，喉头干渴难耐，但无一人离开。

所有人死死盯着北方。

霍拓没有离开，也没有前进。

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被幻境震慑住了吗？他们会退兵吗？

百里颜和所有士兵心中期盼着。

数量极度悬殊的两支军队，就这样远远地对视，时空静止了一般。

日头渐渐偏西，天际线上的那条黑蛇被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好像刚刚吞下了一头野兽，蛇腹饱胀。

他们依旧没有移动。

日头西斜，天边的沙丘从金黄变成了血红，又从血红变成了墨兰。

夜幕降临，百里颜斜倚着墙面，憋着一口气想吐又不敢吐。

今夜月朗星稀，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明日日出时，霍拓就会发现，昨日的幻影不会再出现。

如果霍拓大军不退，只是驻守在远处，那么形势还是于我方有利。

雍军已经在来的路上，只需再守两日。

百里颜闭上眼睛，脑中回旋着城墙的构造，一土一砖，尽在她的计算中。

终于，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忽然，墙面传来一声细微的**，百里颜身子一震，睁开双眼。

喵呜一声，墙角窜出来一个金色的毛团。

“黄公子！你怎么没走？”

百里颜伸手去抓，黄公子后脚一蹬，窜出老远。

别看黄公子肉乎乎圆滚滚的身子，手脚却十分灵活。

百里颜追在它身后，几番都扑不着，硬是追着它下了城墙。

只见嗖的一下，黄公子窜进了墙角的阴影处。

百里颜跨步上前，正要抓住黄公子时，后颈突然一阵疼痛。

“啊——”

百里颜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