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又落雪了,雪花如盐絮飘**,落在窗沿,很快地化去。
窗边的炭火烧得正旺,桌上摆着满满的吃食。
百里颜的心却是空****的,是一种游离旷野无处而去的怅然。
“那你呢?”
蒙沁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当然想活着,好好活着,活着走出去,去山清水秀的地方筑一座城,修一座塔,建一方宅院……
她与邓衡的宅院……
每每想到此处,她心中就会一恸,为何他当初头也不回地离开?如果不知她的去向,难道不应该驻守潼萧关继续寻找吗?难道正如锲加思兰所说,他要去京城继承他尊贵的地位了吗?
她不愿意相信,她更愿意相信赤云霄的遗言,她才是那个无情无义之人。
但是人在受伤的时候,总是分外的脆弱,她想起在潼萧关听到过的消息。
当皇子衡活着的消息传到京城,民心鼓舞,又知他在岄城抗敌,朝中开始涌现支持他的官员,加上太子昏庸暴戾,德不配位。
那么为了雍朝的稳固,邓衡回去也是有道理的。
只是……那我呢?
好像世人都将她忘了。
当初朝廷让百里家去大漠修城,不过是应付民意的举措,百里家竟然将她一个女子推了出去,无人在乎她的生死。
而后,她将一颗真心给了邓衡,但他亦远去了……
疲倦与伤痛,此刻百里颜真的累了,她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听着炭火发出噼啪的微响。
“……鸾英说错什么了吗?您怎么哭了?”床旁的少女手足无措。
百里颜抹去了泪痕,无论何时,她都不喜欢让旁人难受,特别是女子。
百里颜挤出一个笑:“无事,你刚刚说到哪里了?”
“鸾英刚才说,主上神勇,打得六国节节败退。”少女一脸得意。
百里颜佯装淡定:“锡纳快胜了吗?”
鸾英眉头蹙了蹙,愤愤道:“六国十分狡诈,见打不过,就躲了起来,本来就是六国附近的领地,他们熟悉地形,就派小股的军队偷袭,打了就跑,十分难对付,哼,真是奸诈。”
百里颜若有所思,听起来六国很顽强,毕竟打到了自家门口,即便他们投降,依锲加思兰的性子也不会放过他们,唯有死战。
看来战事还要进行很久,希望孛尔·晖快些行动,少一些生灵涂炭。
百里颜的泪眼被鸾英当成了对锲加思兰的深情,鸾英急急安慰:“您别忧心,主上神勇,身手无敌,好几年前,草原上就无人是他的敌手,此战定能胜!”
鸾英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她把四处听说的主上英勇事迹,全部说了一遍,其实,说了好几遍。
百里颜苦笑,打断了她的话:“最近日子越发冷了,思兰走得匆忙,恐怕带的衣物不够,我想让人给他带一些,你知道怎样能下山去吗?”
鸾英想了想:“一般军士下山需要要主上或者莫尔刹的允许,得了手令方可从城堡前的缆架下山。”
“可否从悬崖爬下去呢?”百里颜试探性地问。
鸾英摇了摇头:“悬崖很陡峭,崖边只有一条通道勉强可以过人,而且也要通过城门前的守卫才行……您为何这么问?”
百里颜笑笑:“我上山时,思兰骑马带我走的就是悬崖,我还以为你们都是这样上下的呢。”
鸾英:“那条通道极窄极险,主上那是身手了得,才敢带你走,一般人是走不了的。”
百里颜点点头,心里却颤了颤,孛尔·晖亦是身手不凡,前两天也没有下雪,她应该安全下了山吧……
鸾英想到了什么,又说:“若是您想下山,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城后还有一座缆架,是王族专用的,以前白石城堡里热闹,老领主和他的侄儿们,连同夫人儿女,可以坐缆架上下山。但是主上不喜欢用,所以现在将它锁住了,不过主上那么喜欢您,若您想坐肯定没问题。等您的伤养好了,去信问问主上,得了主上的同意,就可以自由下山啦。”
百里颜不置可否地笑笑,锲加思兰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放她走,不过,还有一座缆架,这倒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百里颜莞尔:“鸾英,你可以把这座城的布局图拿来给我看看吗?”
鸾英疑惑:“布局图应该在藏书楼里,但是……您要看它作何用?”
百里颜依旧笑意盈盈:“我之前是修城的工匠,对城池的布局很有兴趣,现在我受伤了哪里都不去了,你看我多无聊啊,布局图你有空拿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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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一直下到深夜,天边的弯月若隐若现。
雪落在年轻男子宽阔的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霜。
他悄无声息地踏进高塔的房间,还来不及掸去肩上的雪,就愣在了床榻前。
半刻钟之前,锲加思兰一人一马忽然出现在城门前,守将莫尔刹面如土色,抖若筛糠,战战兢兢地向他说明了前两天的实情。
其实,莫尔刹在信中已经将那日刺客来袭的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只是单单隐瞒了百里颜的伤势。
但锲加思兰心思如此缜密,多灵是百里颜的贴身侍卫,寸步不离,多灵身亡,百里颜怎会没有碰见过刺客。
所以他看完信,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此刻莫尔刹跪在他的脚下,再三说明是百里颜让他隐瞒的,额头都磕出了血,锲加思兰才留了他的性命。
现在,锲加思兰站在她的床前,后悔刚才的决定。
她背上的伤一定很痛。
她背对着自己,腰间和肩膀垫了厚厚的垫子,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侧身睡着。
他想为她盖好被子,纤长的手指正要触到她身上的狐裘时,又停住了,他怕微小的动作碰触到她的伤口。
他停留了一瞬,缩回了手,转而绕到窗前,将炭火拨旺。
屋子里暖了几分,他肩头的雪也随之化去。
他坐在床沿,侧身看着她的睡脸。
朦胧的月色下,她羽睫微颤,双唇泛白,叫人怜惜。
忽地她肩头一颤,气息随之急促,想是背后的疼痛传来,搅了清梦。
他的心为之缩紧,只听她绵长地吐了一口气,呢喃着:“你……回来了……”
他抬眉惊愕,自以为方才没发出一丝声响,愣愣地看着她出神。
半晌,才发觉她是在梦中。
他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她的手掌只有自己的一半大,手指微动,亦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
他在这座高塔上住了十多年,他一直以为这里的月色冷得瘆人,却原来,可以像她掌心这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