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太久,回去又伤心到很晚,等困得支撑不住她才睡过去,一夜怪梦,睡睡醒醒好几次。

第二天起床发现浑身都不对劲,嗓子像被劈开,疼得咽口水都艰难,头重脚轻,浑身发烫。

祸不单行,居然连智齿也开始疼,脸肿了半边。

去校医院量过体温,看她烧得严重,医生让她赶紧请假留下打针。

“脸怎么肿了?”

“……牙疼。”

医生看她眼睛也快肿成核桃了,问:“昨天干嘛去了?”

易慈答:“没干什么,就跑了会儿步。”

天气热,她只穿了短款运动衣,医生看见她膝头明显的术后疤痕,提醒道:“待会儿再检查一下膝盖,有旧伤不要随意乱来。”

对她而言那种运动量也不算太夸张。平时基本不会那样跑,加上淋了点雨,重点是急火攻心,易慈觉得自己肯定是气病的。

只能说是历史重演了。明明很少生病,居然因为同一个人再次把自己作到发高烧。

打了一上午针,烧退了点。中午隔壁宿舍的尹舒来给她送了个饭,按她的要求把她宿舍里那个笔记本也带了过来。

吃过饭,继续打针,她继续翻看那个笔记本。有一些专业术语看不懂,拿起手机想查一查,消息提示里一堆林以霞的未接来电和短信,看见后更烦了。把手机关掉,低头又读几页那个本子,看着看着眼睛又开始酸,想哭。

其实长大成人后很少因为什么哭成这样,易慈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到底不敢再看,她最后合上本子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睁眼看了看,手上留置针已经拔了。屋内昏暗,她动了两下想起来,床边一个人突然站起来。

易慈吓了一跳,张口想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嗓子干得难受,嘴里发苦,话没说出来,先咳了两声。

还拍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灯亮了。

她看见梦里那个人缓步朝自己走过来,勾下身子,抬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他穿一身合身的纯黑西装,冷感的颜色,衬得眉目更清晰明朗了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在光下看他这一身太有质感,贵气逼人。

对这人的记忆大多停在少年时期的朦胧剪影,从没见过他这么衣冠楚楚的样子,就在眼前,这么清晰,穿过梦里那层厚厚的雾气,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以前在心里开玩笑说他是落难王子,结果还真是。

对方试完温度收回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突然抽了,她拉了下他的袖子,结果不小心扯下来一枚深蓝色的袖扣……

想出声说不好意思,刚发出一个音嗓子就熄火了,她背过去咳了两声,李均意对她说等一下,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走回来,手里两杯水,他先递一杯来让她喝一口,又递另一杯过来,说是淡盐水,让她含几分钟,别吐。

含着水,嘴微微鼓着,半边脸是肿的,头发是油的,身上衣服是皱巴巴的。易慈在心里抱怨这人突然出现,自己现在肯定丑得很别具一格,偏偏被他看见。

更别提他还穿得这么正式。

郁闷地坐了会儿,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之前抱着睡的本子不见了。

翻了翻周围没找到。含着盐水不好说话,她手舞足蹈地朝对方比划几下,也难为李均意能看懂自己瞎比划的手语,他拿起靠在边上的公事包,翻出里面的笔记本给她看,又说:“我收起来了。”

易慈又朝他比划了几下,询问他为什么,还没看完呢。她看东西本来就慢。

李均意说:“这是Dulcina的,要还给她。你大概看看就可以,没有必要仔细研读。”

眼神交流片刻,易慈用目光抱怨他小气,但还是无声妥协了。

“打你电话打不通,我刚好在隔壁市跟人谈事情,不放心,开车过来看看你。找到你同事,说你生病在校医院输液。”他简单解释。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李均意又说:“你同事还说你昨晚淋着雨在大操场跑了30多公里。是真的吗?”

易慈:“……”谁?哪个王八蛋告诉他的?

李均意不依不饶:“跑完还哭了半天,拉都拉不走。也是真的吗?”

易慈急得赶紧把嘴里的盐水吐了,开口自辩:“他们乱说,我才没有。”

李均意轻轻叹了口气。

他问:“Dulcina没告诉你吗,想哭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两秒后,易慈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没哭。”她死不承认,“真的。”

沉默良久,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

可是他是最没有必要讲这句话的。

整件事情里他那么无辜,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一次次被伤害,到现在还要跟自己说抱歉。

以前还真怨过他,怪他一声不吭消失。

易慈摇摇头,勉强笑起来:“我……我不是因为你,我就是那个,我报告没写完心里难受,主任肯定要批评我了,跟你没关系。”无力的解释。

“什么报告?”

“……我的工作报告,下个月月初要交,还欠了好多没写。”

他没再说什么,低头沉默很久。

易慈也随着他静下来。

手里捏着他那颗蓝宝石袖扣,看起来贵贵的样子。

想着还给他,又觉得现在气氛不太适合讲话,就这么陪他坐了会儿。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静。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乎总是雾蒙蒙的,像是含着雨和泪。

以前就很难跟他对视长久,看几秒就要避开。

经历过那么多事,他现在坐在自己面前,依旧是平和从容的样子。

好像变了一些,但变的地方看不太出来,或许他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

她突然很想念当初给她买小金鱼的那个李均意,没有人可以跟当初的那个他相比。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她想回到那一年,回到他还没有经历那么多事的那一年。

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

“饿了吗?”他很久以后才问。

易慈点头:“该吃了。”

他嗯一声,“带你去吃饭。”

一起走出校医院,易慈有些不自在地跟他并肩而行,只觉得穿西装的李均意好陌生。

他这打扮出现在体校里也太奇怪了,更别提他还高,这身高长相走哪儿都万分醒目,回头率百分百。

这感觉简直就是梦回高中,当时就无比抗拒在学校里跟李均意一起走,觉得和他一起被人看很不自在。后来慢慢才愿意跟他一起走了,想着他大概也希望有个人陪他上下学,一起说说话。

“我下次换衣服再过来。”他主动开口解释,“今天来得比较急,来不及换。”

他对身边人的微妙反应还是很敏感。易慈朝他摆摆手:“不用,你爱穿什么穿什么,我会努力习惯你的霸总形象的。”

李均意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穿吗。”顿了下,“笑什么。”

她一边咳一边笑:“我笑是因为我生来就爱笑。”

李均意忍不住伸手弹了下她的头。

说笑两句,莫名找回点以前的感觉,她放松了些。上了车,易慈也没问他要带自己去吃什么,自己发了半天呆,终于想起什么,把手里那枚把玩得温热的袖扣递过去。

李均意本来在研究医生开给她的药,看见她把东西递过来,看了眼又收回视线,把左手送到她面前。

易慈:“做什么?”

“谁拽下来的谁扣上去。”

“我不会弄。”

“我也不会。”

“……”易慈难以置信地回看他。

李均意手就那么抬着,继续低头看药的说明书,等着她行动。

狐狸精,套路真多。易慈在心里吐槽两句,低头忍气吞声帮他戴袖扣。

不巧的是她没见过更没用过这种饰品,对其了解为零,本来手就笨,凑近对着他的袖口研究半天,简直是一头雾水。

这动作有点滑稽又莫名暧昧……越急越乱,她脑门儿起汗了都没把那鬼东西扣整齐,烦得很想把他袖子撕了。

李均意在旁边憋着笑不说话,任她折磨自己的袖口。到最后实在没忍住,偏过头去对着车窗笑,肩膀微微抖动。

易慈气急败坏地把东西砸他腿上:“笑什么笑,你怎么欺负病号啊,烦死了。”

他还是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屁。还在低烧,头昏脑涨的易慈被他笑得脸热,一个没忍住就锤了他一下,拿粤语低低地在旁边骂他。

“这样才对。”他笑够了,终于开口讲句话。

易慈瞪他一眼,对什么对,对你个头。

他说:“你就应该这样跟我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