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跳舞街(上)

作者阿梅

我和杜芳湖再次走进姨父的房。

姨母依然坐在那张老板椅上,像尊亘古未变的石像。我不知道她在这里,到底已经坐了多久,三个月?五个月?还是半年?

这半年来,我竭尽心力的玩牌挣钱;其他时候也要念;但我会在所有空闲的时间里,陪着姨母——以她现在的状况而言,就算我坐在她的对面,也只能沉默的看着她;我不确定,这样对她的恢复有没有用处。

但这一次,我决定不再沉默,我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些答案。我在她对面坐下,轻声叫她“姨母……”

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深埋在臂弯里的头,都没有露出来。

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打破这种宁静。也许现在,姨母正在她的世界里,和姨父快乐的生活着……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手机的响声。

我是一个高中生。虽然第一纪念中学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好几部手机,可大家都会很自觉在上课的时候关机。而在赌场里,手机也是不允许被带入的物品(现在的手机很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拍照;但这是所有赌场都严禁的行为);所以我虽然也有一部手机,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扔在宿舍的抽屉里——

我有些不满的回头看向杜芳湖,没错,是她的手机在响。她说声“抱歉”,然后走到房外的走廊上,去听电话。

姨母突然间动了起来。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我的错觉;但很快我就看到她探出头,像是一只受惊吓的兔子般张望着;姨母的眼神显得很茫然,没有任何焦点;她从左到右的在房里扫视了一遍;这视线从我的脸上扫过,没有任何停留;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

当这扫视完成以后,姨母开始不断的嘟哝着什么。她的声音很含糊,就像嘴里塞着什么东西一样。我一直很努力的听着,但却听不出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在那一瞬间,姨母的音量突然加大,她用一种极为尖锐的声音在不断叫喊着“手机手机手机……”

这叫喊声惊动了所有人。杜芳湖先跑了进来,但她和我一样对此手足无措,我们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姨母疯一般叫喊;但很快,赵姨也跑了上来。

她走到姨母身后,很熟练的用两个手指扳开姨母的嘴唇,另一只手拿出一个小瓶,往姨母的嘴里滴了一滴药水——在此期间,姨母没有任何反抗。

“这是……”杜芳湖问。

“镇静剂。”赵姨简短的回答。

镇静剂很快就有了效果。姨母平静下来,她再度茫然的扫视了一遍房后,抖抖索索的又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没多久,房间里就响起了姨母均匀的鼻息。

从姨母这里,看上去是不可能再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于是我站起身,走了出去;杜芳湖一直跟在我身后。

走出别墅的大门后,她才有些畏缩的看着我说“阿新,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这不怪你;我们答应了阿刀,不能关机的。”

“嗯……刚才就是阿刀打来的。”

“他说什么?”

“他说……刚才得到消息,托德-布朗森和陈大卫同机飞回拉斯维加斯。”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勉强笑了笑“那么,警报解除了?”

“应该是……”杜芳湖不太肯定的说,“阿刀说,如果还有什么消息的话,会再给我们电话。”

当我们慢慢的走到山下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们站在路边等的士,彼此都知道,已经到了告别的时间了。

“我得回去一趟……阿新,你呢?”

“我要去学校了。”我耸了耸肩,对杜芳湖说,“我还是个学生。”

杜芳湖点了点头,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阿湖,你看我这记性那一百万还在我这里,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把它分掉”

杜芳湖笑了笑,她伸出手,轻掠被晚风吹散的丝“阿新,我现在不急着用钱;先放你那里好了。”

“那怎么行。”我摇摇头,对她说,“我们去找个可以上网的地方,然后我转一半到你的卡里去。”

杜芳湖的话语显得有些急切“不,我不能拿那么多。如果你真要给我的话,就给我十万。”

“为什么?”

杜芳湖的脸上带着笑容,她认真的看着我说“牌局暂停的时候,你还有4300港币筹码,而我只有800了;我们应该按这个比例分,不是吗?再加上你还有十万港币在我这里,所以你顶多只用再给我十万就可以了。”

“不,那十万是我还给你的;这一百万是阿刀给我们的辛苦费——他可没说要按筹码分。阿湖,你拿五十万,你还要去拉斯维加斯打Wsop比赛,那边的开销很大;你比我更需要钱。”

“好,说到Wsop,我这次没法拒绝你。”杜芳湖屈服了,“不过既然你这样说的话……阿新,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看着她仰着脸,认真等着我回答的样子。我笑了起来“我们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

“因为我的要求可能会很让你为难。”她慢慢的说,“我想你能……把你那份五十万也先借给我。”

这个要求算是为难我吗?当然不我还有龙光坤上次还给我的钱,我还可以去澳门赢回来……可我这条命都是杜芳湖救下来的;这份人情债,用多少钱也还不清

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我就斩钉截铁的回答“好。”

“你回答得太爽快了。阿新,你就不想知道,我要这钱做什么吗?”

我笑着摇摇头,这时一辆的士停在了我们面前,我把杜芳湖送上车,在关门前,我对她说“难道,阿湖觉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杜芳湖对我嫣然一笑,她那张平凡的脸,在刹那间像是鲜花般绽放,令人不敢逼视。她轻声的说“当然不……”

她后面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车子开走了;很快,又来了一辆的士。

这又是个周末,宿舍里没有人。龙光坤应该还在和美女、秃顶他们玩SG比赛。我用龙光坤的电脑上网,把卡里的一百万港币,都转到了杜芳湖的帐号上。

之后,我就躺在**,用手托着头,一直思考着姨父的事情。姨父虽然已经走了半年了,但我还是能很容易就回忆起他的音容笑貌;他和我玩的那些牌;他对我说的那些话……

“牌桌上,任何时候都绝不能掉以轻心。每个牌手的风格和习惯都不同;相同的,是大家都懂得玩牌的技巧。如果你要赢,关键就在于静观其变。而我已经变得迟钝了,我没有看到这个盲点。”

这段话,是姨父在最后时刻对我说的。可以说,这就是他留给我的遗言。如果真如阿进说的那样,姨父的死别有隐情,那我一定可以从这段话里找出些端倪……可不管我怎样绞尽脑汁的思考,也想不出这段话里,到底蕴藏着什么。

我一直想到心烦气燥,我知道,自己再这样想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只能钻进死胡同。于是我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出去走一走。

虽然,我觉得自己是在漫无目地的走路;但当我停下脚步的时候,却还是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学校舞厅的门口。

我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我想往回走;但双脚还是不听使唤的,把我带进了舞厅。

阿莲正在舞池里被舞伴带着满场飞奔。我站在墙角欣赏着这一幕,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形、灵巧飞旋的舞步、柔若无骨的扭摆,为她博得了阵阵彩声。所有人都为这一对舞者让开了地方,可以令得他们更好的表演。

这一曲跳完了,阿莲和舞伴携手向所有人鞠躬示意;这个行动为他们博得了更狂热的彩声。很多人都在大叫着“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但下一曲是柔情版的探戈——舞曲是二十年前、曾经风靡一时的陈慧娴成名曲《飘雪》。很显然,这歌并不适合满场飞奔;何况已经休息了一曲的其他人纷纷涌进舞池……我看到阿莲走回了休息台。

我走向她,微笑看着阿莲的脸;我问她“杨永莲同学,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些不同的东西“邓克新同学,我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