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声音都消失在叶笙那两个字中,周围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谭辛清楚地看到三娘的神情,她呆住了,就像一个木雕一样站在那儿,过了很久,她才发出一声几近破碎的声音:“死……了?”她的身子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好像没有站稳,“你在骗我,然后逼我说出那些消息对不对?”

没有人理她的话,仿佛她问了一个极为愚蠢的问题。

“你们在骗我……你们是骗我的!”三娘努力让自己站直了身体,努力让自己不相信叶笙的话,可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力气去伪装自己了,她滑落在地,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难怪,难怪她曾偷偷去找他们,却从来没有找到过。她只当他们恨自己,不想见自己,可却从未想过,原来他们早已不在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吗?”叶笙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谁杀了他们。”三娘转过脸来,神色间腾出杀气,“是你们吗?”

流云‘哼’了一声:“你丈夫和你的女儿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时候,你是那根葱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来杀他们?”

“两,两年前?”三娘嘴唇一抖,仿佛听到了极为奔溃的事情,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流云,手无足措地呢喃着,“怎么可能,我把他们藏地好好的,如何两年前就不在了?”

流云道:“如何不可能?你倒是被你的那群同伙给唬地团团转。”

“你胡说!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有女儿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三娘神色间隐隐流露出疯癫来,“一定是你们骗我,对!就是你们骗我的!”

“没有人骗你。”叶笙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在地的人,神色平静,语气更是没有一丝一毫地波澜:“是你在骗自己。”

地上的三娘的蓦然一怔,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她愣愣地看着前面,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微微动了动。

谭辛不知道三娘还有丈夫和女儿,而她的丈夫,是一个名为袁盛的书生。

算来,也是那书生袁盛救了她。

三娘与她丈夫在十年前相识,那时她正荆州做任务。一次任务中交接失败,她被官兵所追,逃至郊外,恰巧遇上了正上京赶考的袁盛。

那日袁盛前脚刚上了船,三娘后脚便跳了上来,并且二话不说就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威胁他:“快走!”

袁盛惊坏了,以为遇上了一个女疯子。

船家也吓坏了,愣在那边一动不动。

“姑、姑娘。”袁盛为难了半天,终于还是咬牙道,“此次小生上京赶考,实在是耽误不得,这艘船既是我先叫的,你还是多等等吧,辰时一过,船家就多了。”

三娘一愣,以为自己遇上个傻子,她哪里愿意给他废话的机会,手微微用力,那匕首便在袁盛的脖子上划了一个口子,狠声威胁道:“你再废话,小心我剁了你喂鱼!”说完她又转头对呆住的船家道,“还不走!”

船家手忙脚乱,一双手抖地都快拿不动竹篙了,见袁盛脖子上红了一片,当即不敢再做耽搁,哆哆嗦嗦地离了岸。

袁盛很快感觉到脖子上一凉,继而便是强烈的刺痛,船离了岸之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女人缓缓地将匕首上的血擦在了自己的衣襟上,然后又不紧不慢地坐到船尾处,只催促着船家,不管他的死活。

“你,你这个人……”面对三娘的无礼,愤怒的同时,他又觉得有些惊世骇俗,因为长这么大,他从未见过行事如此粗鄙的女子,只是他太不擅长教训人了,以至于喉咙里滚了半天,也没有滚出几个字眼来,直到他抬手触碰到脖子上的血迹时,脑中一阵眩晕,才忍无可忍地道,“真是粗鄙至极!”

三娘可不是一个好性子,她转过头来阴恻恻地问他:“你是不是想死?”

袁盛立马捂着脖子,急急后退,一个踉跄,差点摔到河里去。

见他如此,三娘嘲讽地冷笑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他,袁盛委屈地将脖子上的伤口给简单地包好后,从包里翻了本书蹲在船头看,嘟囔了几声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三个人沉默对峙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烈日当空,袁盛才从包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饼,刚准备送到口里,余光便瞥到了正半倚着的三娘,见她身上什么东西也没带,他捏着饼挣扎了许久,终于问道:“你,你不饿吗?”

三娘转脸看他,眼睛里的寒意依然在,袁盛一瞧,打了个冷颤:“呃,不饿算了,我自己吃。”

他蹲在船头边慢妥妥地嚼着自己的饼,边抬眼打量四周,他问船家:“到哪儿了?”

船家还没有从之前的恐惧中反应过来,他偷偷瞥了一眼三娘,心有余悸地回道:“才,才出了荆州。”

“哦。”袁盛应道,转头对三娘道,“虽然我也不愿意同你说话,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问清楚,你到底要去哪里?”

三娘不理他。

袁盛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说道:“是这样的,我呢,是为了上京赶考的,你若不是要往京中的方向去”

“靠岸。”

袁盛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三娘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听起来如同冬天打在屋檐上的冰雹,冰地袁盛愣了一下。

“靠岸,我走。”她重复道。她本来就没有继续在这船上的打算,若非刚才为了甩掉那群人,她才不会留在这里。

船家巴不得这凶巴巴的姑娘走,听了命令就急慌慌地往岸边划去。

袁盛摸了摸鼻子,不再说什么。

待船靠了岸,船家这才硬着头皮说道:“姑、姑娘,船靠岸了……”

三娘利索都站起身,眼睛并没有在这两人身上停留,而是冷冰冰地跳下了船,抬脚便要离开。

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船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又急急忙忙地调转船头,重新赶路。

对于三娘这么爽快就走了的结果,袁盛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惊讶的,他原本以为对方会一直会这样赖着不会走。说着他便抬手摸了摸尚且疼痛的脖子,盯着那个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当真是个奇怪的女疯子。还好伤得是我的脖子,若是手,又该如何?”

他可是要上京赶考的。

袁盛也不怎么在意,一心又放到温书上了。

原本以为事情可以就此揭过了,却没想到因为船家的一声惊呼,一切又有了变数。

不知为何,之前还恶狠狠地威胁他们、脚步稳健的人,此刻却突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怎么回事?”船家又是纳闷又是后怕,想起之前那姑娘那么利索地拿着一把剑,眼睛眨都眨一下,就将人别人的脖子划开,他就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得慌。

袁盛眯眼看过来,也是一头雾水,想起之前的种种,理智在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可是另一边又响起一记更大的声音。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艰难的问题。

他到底还是将人重新带上了船。这下船家要不干了,暂且不说那姑娘家先前已经伤了人,现在莫名其妙地就倒了,具体内情没有人知道,管了这事,分明就是将自己脖子往别人的刀口上送。

“多管闲事。”船家无奈地看着袁盛将人重新带了过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来说这个傻小子,心里郁闷地只想把这人踹到河里冷静一下。

袁盛当然知道自己在多管闲事,可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之前就觉得这个凶巴巴的姑娘是个疯子,现在看来,这二话不说就晕倒了,兴许还真得了什么疯病。

他想着,无论如何,总不能将一个得了疯病的女人扔在荒郊野外吧?

“她是不是疯子我不知道,总之你大概是个傻子。”船家气呼呼地蹲在一边,只好继续赶路。

三娘之所以会晕,是因为流血过多,没有人知道她先前被追赶的时候,左臂上受了一刀,若非如此,依她的身手,也不会被逼到郊外渡口。

她里里外外穿得都是黑色的衣裳,也正因为如此,船上的两人才都没有发现,直到碰到她的衣裳,袁盛这才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染红了。

袁盛从小到大哪里碰到过这样的情况,看着手上刺眼的血迹,他愣愣地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这个情况,当然是要止血啊……

“对,先止血,先止血……”他猛然恍悟,一边呢喃着一边胡乱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直到两手空空时,才意识到之前的帕子已经被自己裹在脖子上了,袁盛只好咬牙在在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个不宽不窄的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