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碧玉瘫伏在地,因为刚才一席话,她脸上已经隐隐透着疯癫之态,

便是面对流云的话,她也无所反应。

谭辛直直地瞧着她,良久,她才道:“吴蒹葭的死固然同她有关,可是亲手取其命的,却另有其人。”

“刚才红鸾说过,玉佩的事,她从未同碧玉提过,那么,她又是如何凑巧知道的?”谭辛的脚步停在了阿彩面前,一字一顿道,“至于她为何会知道玉佩的事,我想没有人会比阿彩姑娘清楚。”

什么?

堂中人大惊,纷纷将视线投向了阿彩的身上。阿彩跪伏在地,煞白的小脸仿佛涂上了一层白面粉,她呆滞地看着谭辛,殷红嘴唇也毫无血色。

“所以说,是阿彩害了蒹葭?”

谭辛瞧着那张还隐隐残留着稚气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在这个世上,因为一念之差而踏入地狱的人何其多?为何明明知道其他的解决办法,却偏偏还是心存侥幸选择那条最不利己的方法呢?

阿彩很久才从刚才的呆滞中反应过来,咬着唇挤出几个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谭辛道:“是你悄悄将此事告诉碧玉的,不是吗?”

“你胡说!我是吴府的丫鬟,而她却出身花楼,我们又如何认识!”阿彩极力否认,声音中因为慌张而显得有些尖锐,她说完不禁往后移了一步,眼睛里有着濒临死亡的恐惧。

“四年前,你被你父亲卖给了一个人牙子,同时,碧玉也被卖了过来,你们二人相伴走了一路,后来,你辗转到了吴家,而碧玉则落在了醉云楼里,而那个人牙子名为丁和,是你老家人,我说的可对?”

阿彩恐惧地盯着谭辛,一时无言。

谭辛回望着面色惨白的阿彩,继续道:“你将消息透露给了碧玉,将罗匀引到了醉云楼,试图以借此将红鸾拉到众人视野中,除此之外,这些信,也是你有意悄悄放到吴蒹葭的房中,目的也是如此。”说着,她将那几封仿好的信拿出来展开,“可这些信,却不是出自于红鸾之手,而是你私下找人仿的,是吗?”

“不、不……”

阿彩神色慌张,语无伦次。

这时,谭辛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之前在当铺赎的那支鎏金富贵花钗,阿彩见了,神色更加难看,只听谭辛一字一句地道:“当日,你就是用它下手的!”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支通体金黄的钗子身上,那钗头有一栩栩如生的富贵牡丹花,精致极了,不过却因为谭辛这番话,倒让众人身上腾起一股子寒意来。

罗匀错愕地抬头看着那钗子,又看了眼神色难看的阿彩,不可置信地道:“难道真是你害得蒹葭?”

阿彩身子抖如筛糠,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如纸,她似乎被惊怕了,又或是知道自己再多说已无用,只一言不发地看着谭辛手中的东西。

“死者伤在头部,伤口长约一寸,且伤口粗糙不规整,一看就是非利器所为,一开始我还纳闷凶器为何物,直到后来才猛然有了头绪,原来,凶器竟是这支钗。”

阿彩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她继续道:“我想当日的情景应该是这样的,你在为吴蒹葭梳妆之前,曾悄悄在这钗子上涂了箭毒木,事后在她戴钗之时,佯装无心手上用力划伤了她。婚假之日不宜见血,否则便为不吉,纵然她恼怒于你,也不会声张出来,是以便没有在别人跟前提,而你在钗上涂的毒并不多,伤口又不是很深,吴蒹葭便没有当场毙命,而是拖延到了入轿之后,才渐渐血液凝固而亡,而你,则顺理成章地脱掉了嫌疑。”

“所谓迷香,所谓留香斋,都是你有意编造出来,应该所有人都知道,红鸾非留香香斋的东西不用。”

闻言,阿彩最后存留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她颓然跪在地上,不知是悲还是悔。

这时,叶笙声音响起,话间听不出喜怒,却颇有威严:“事关命案,本官自然会谨慎处理,你如此说,可有证据?”

谢昀怀随性地倚坐在一旁,目中带笑的看着谭辛那张淡淡的脸,很难得地没有出言。

谭辛望着高堂上的那把做工精细的太师椅,平静道:“小人自然知道明察秋毫的道理,当然不会凭臆测就来断定这件案子,我如此说,自然是有理有据的。大人,请容许小人再带一个人上来。”

叶笙应允。

不一会儿,堂中便来了一人,只见那人面色暗哑,衣服破旧脏乱,脚步蹒跚摇晃。

他上前战战兢兢地伏首行礼。

“小、小人田大强扣见大人!”

听到田大强的名字,阿彩神色一怔,麻木的脸上猛然抬起。

“是你……怎么会是你?都是因为你!”阿彩没想到田大强会突然出现,愣了一刻,突然面露恨意,失控地扑向了田大强。

见状,旁边看守的差役急忙上前,将疯了一般的阿彩给架开了。

“臭婆娘!”田大强边咒骂着,他本来是要扇她巴掌的,无奈有官老爷在场,他可不敢胡来,到底还是收敛了些。

阿彩情绪越来越激动,她拼命挣扎着,直直地盯着田大强,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谭辛看了她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冷冷地扫了眼田大强。

“大人——”她指着田大强,躬身对叶笙道,“此人与阿彩关系非常,阿彩之所以会杀害吴蒹葭,其实和他脱不了干系。”

田大强面色一如既往的憔悴,双眼乌青,平日里的无赖行劲他又不敢在此处使,只得苦着张脸,像被打了霜的茄子。

他哪里是乐意过来的啊,若不是为人所迫,他才不愿意过来,那臭婆娘杀人就杀人了,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虽是这样想着,面上还是得毕恭毕敬地跪着不多言。

叶笙面无表情地扫了眼田大强,示意她说下去。

“此人好赌成性,又整日游手好闲,小偷小摸的事没少做过。至于他为何会认识阿彩,还得归功于碧玉,当初,是碧玉介绍他们认识,也因此,阿彩才入了狼窝,甚至——”

说到这里,她突然迟疑了一下,目光掠过田大强,重新落在了面露愤恨的阿彩身上。

这件事她到底不应该说,虽然阿彩曾起过一念之差做错了事,可自有律法来惩罚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理应给她一个尊严。

谭辛刚打算略过此事,没想到阿彩突然出声:“是,我曾经确实瞎了眼,看上了这么个东西!还,还怀上了孩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悔恨和恼怒。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当初我心惊胆战地怀着孩子,不敢跟任何人提及,我怕我一说,姑娘就会撵我走,虽然我只是一介奴仆,可我也是个人,若我被逐了出去,我这一生也就无所依靠了,到时,所有人都会厌弃我。”说到这里,她用力指向田大强,咬牙恨声道,“可是,知我有孕,他非但不尽责任,还以此来威胁我,向我勒索钱财,否则便要将我的丑事公诸于众,我哪里有钱供他去赌,无奈之下,只好偷了姑娘的首饰变卖,起初姑娘还不知,可三番五次之下,终于有一日,姑娘发现了……姑娘性子一向急躁,对我亦不宽容,她容不得我,说婚事在即不好生事,事后,她就要将我卖给城西的瘸腿老汉子,我才十五,我不能被赶出去,更不能同那老汉过一辈子,我悄悄喝了药将孩子滑掉后,才起了邪念,我当时就想,只要姑娘去了,那我的事不就被瞒住了……只要姑娘去了,一切都会好了……”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阿彩的事固然让人同情,可仔细想来,事情发展到那个样子,她自己难道没有责任吗?

“臭婆娘!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田大强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声音到后面就弱了下去。

是不是胡言乱语,他心里自然如明镜,而这些,他也早已说与谭辛听了,如今这般呵斥阿彩,不过是觉得她说得太不给自己面子罢了。

可转念一想,那臭婆娘杀了人,马上就要蹲大牢了,他不过是失了点脸面,算不得什么,只要不冲撞了贵人丢了命就好。

见田大强这幅模样,谭辛只觉得心中作寒。

如今,这人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歉意都没有!

阿彩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还有谁比他的功劳更大吗?

然而策划这一切的人,又是如何呢?

有意将田大强介绍给阿彩,又从茶商那人要来毒药,一步步游说,一步步策划,自始至终,阿彩都是枚棋子罢了。

好一个借刀杀人!

谭辛看向碧玉,只见她正失魂落魄地盯着地上,空洞的眼神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结果反而得不偿失。

伤敌一分,自伤三分,这是最要不得的事情。

然而,尽管知道这个道理,很多人却还是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