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六十一年六月初三,星期五,晴,易动土、出殡。
岐山县。
“咯吱……”
黑暗之中,密封的石门被人用铁锹缓缓撬出一道缝隙,两缕光晕从缝隙之中透入这埋藏千年的黑暗之中。
“别急,先等里面的瘴气放出去再说。”
门外的人并没有着急着进来,一个略显老态的声音制止了另一人拼命撬动门缝的动作,让内里浓郁的黑暗自发的渐渐变淡。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人似乎已经等的心焦。
“老爷子,好了没?”
这个声音还有些稚嫩,应是位年纪不大的少年。
“宁迟一刻,莫争一分!这是你爹用自己的性命给你留下的教训。”
老者的声音猛地一肃,外面再无声音响起。
良久,撬动声才再次响起,伴随着缝隙的扩大,两道笔直的光柱也开始朝里来回晃动。
“咔……”
某一刻,推动的门扇撞在某处机关关卡之上,发出枢纽转动之音,外面两人的动作一僵,却未曾迎来预料中的机关陷阱。
“呼……,看来时间太久,这里面的机纽都已经坏了。好运气,好运气!”
老者舒缓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没有再次撬动石门,毕竟如今的宽度已经足够两人入内。
“进去!”
这是座古墓。
墓主何人已经不可考,但定然是千年前两宋时期一位等阶不怎么高的将军。
在多功能头顶灯的照耀下,不大的墓穴一目了然。
左侧兵甲、右侧器皿,后方还有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殉葬之物。
正中,则是一副略超规制的棺椁。
“咦,这里怎么会有把刀?”
年轻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道光芒随之落在棺椁之上,那里有一柄黑糊糊的半截刀身,露在棺椁之外。
“不会是有人已经来过了吧?”
理论上来说,埋葬的时候,是绝不会有人把一柄刀插入棺椁之上的。
除非,是后来人有意而为,意在破坏风水。
“不像。”
老者的声音紧随其后,灯光更是朝着上方完好无损的穹顶照去。
“上面没坏,里面的东西也没碰,这倒是真的奇怪了?莫不是这刀是凭空出现的不成?”
“管它哪,咱们又不是考古的,能够得宝才是重点。”
年轻人嘿嘿笑着,一边从背后翻出一个包裹,从中掏出一件件事物。
“老爷子,这次我来开棺?”
“唔……,好。”
老者还在沉思,闻言微微点头,此行本就是为了培养年轻人,让他增加些经验。
“等下把刀拔下来,我好好看看。”
半日之后,这座藏于深山的墓穴就被两人搜刮一空。
伴随着一阵越野车咆哮之声,一道扬起的灰尘蜿蜒如蛇,朝着远处的城池快速奔去。
*
九月二十五,星期日,阴,不宜出行。
浑栾市。
天空中一片阴沉,如同沉重的铅色,望之让人心情压抑,更是带着股疯狂的躁动。
“栾,出自姬姓,是黄帝的后裔,封地浑象,所以这里就被后人称之为浑栾之城,自古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上下起伏的越野车内,发丝打理干干净净的江老爷子靠在后座,一边侧首看着外面的风景,口中一边讲着古。
“混乱之城吗,我知道!”
年轻人江上舟穿着一身名牌运动装,剪了贴皮平头,浓眉大眼,一身的利落干脆。
“我喜欢这个地方,空气里都带着股让人躁动的味道!”
“龙哥,你哪?”
他口中的龙哥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位男子,身躯健硕,宽大的衣衫也遮不住他那膨胀的肌肉,此时正自眯着眼四处观望,如同一头巡视领地的猛兽。
“哪里可以捞到钱,我就喜欢哪里。”
龙哥的声音有些沙哑,听着十分刺耳,据说是曾经当兵在沙漠执行任务的时候伤了嗓子。
“有钱也要看在哪里花啊!在混乱之城,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换个地方,哪有这般自在?”
江上舟笑着开口。
“混乱之城可不安全。”
龙哥脸色紧绷。
“哈……,对别人来说不安全,对龙哥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江上舟咧嘴一笑,又朝着身旁看去。
“虎哥,你喜不喜欢这里?”
“我听大哥的。”
虎哥坐在后排,一人占得位置堪比江家爷孙俩,如果说龙哥还只是生的健硕,那么这位虎哥就是一位巨人了!
宽大的越野车,虎哥坐在里面竟是显得十分逼仄,此时低着头,满脸横肉的大脸正自对着江上舟呵呵轻笑。
“切,就知道你这么说。”
一脸无趣的摆了摆手,江上舟也没心情在追问开车的三狼,扫眼朝着车外看去。
“宾利?这荒郊野外的竟然还有这种车?”
不远处一辆造型有些低调的豪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一些郊游的学生。”
江老爷子虽然年老,一双眼睛却是十分老辣,直接寻到隔着树林的那一个个鲜活的身影,口中发出艳羡的感叹。
“年轻真好!”
“老爷子,你不会是在后悔让我退学了吧?我告诉你,我真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江上舟一脸警惕的看过来。
“闭嘴!”
没好气的回瞪了孙子一眼,江老抿着嘴,转首朝前望去。
“三狼,快到了吧?”
“快了,就在前面。”
开车的年轻人回了一句,就不再开口。
三狼不像他的两位兄长,身材略显瘦弱,一向沉默寡言,不过据说身手不错,还有着一手飞刀绝技,到也不会让人小觑。
“江老,都到这里了,可以说下这次的客人是谁了吧?”
阿龙开口。
“浑栾市富力集团的王老板,这个人喜欢一些小玩意,不过道上对他的传闻不怎么好,这不才要你们帮忙照看一趟。”
江老笑了笑,又从衣衫内兜取出一个红包,递了过去。
“按阿龙你的规矩,这是中间的这部分,结束后有剩下的三分之一。”
阿龙贪财,江老深知,不过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坏毛病,只要能把事情办成,钱,本就是要大家一起赚才是最好。
“谢了!”
阿龙双眼一亮,利落的接过,当场撕开清点起来。
“道谢的应该是我才对。能劳动你们三兄弟大老远跟我跑这一趟,辛苦了!”
“有钱,万事好说!”
“到了!”
三狼打断了两人声音,越野车转入一个密林停下,而在不远处,一座荒废的庙宇在林叶间若隐若现。
“姓王的倒是找了个好地方,浑栾市怕也只有这里的空气算的上新鲜。”
江老下了车,拄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黑亮拐杖,仰天深吸一口气。
“三狼!”
阿龙在空地处抖了抖退,舒展着筋骨,对着一旁的三狼使了个眼色,三狼点了点头,转身朝着他处行去。
“江老,咱们走吧!”
“好,阿舟,拿上东西。”
江老眼神扫过远去的三狼,也不追问,当下顿了顿拐杖,招呼一声江上舟,四人提着一个包裹朝着那庙宇行去。
“咯吱……”
破旧的木门显然少于修葺,推庙开门带出尖利刺耳的摩擦之声。
眼前是个宽大的院落,落叶堆满了地面,蛛网覆盖了角落,碎裂的菩萨像倒在正中,未入大殿,都能观察到那八面漏风的破败。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人一老,就有些迷信,江老掘了一辈子的坟,此时竟然看不得寺庙荒废、菩萨受苦。
“他们已经来了,在后面。”
阿龙低头看着脚下,眼光追逐着某些不起眼的痕迹,绕向后院。
“那我们也走吧!”
江老定了定神,一整衣衫,示意两兄弟在前面带头前行。
脚踏落叶,转过大殿,一排低矮的房屋当即入眼。
后面显然被人提前打扫过,落叶不见,中间房屋的门前还有八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笔直站立,守在两侧。
“呵……,这位王老板好大的排场!”
江上舟嗤笑一声,他虽年幼,却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却还是首次见到这般讲排场的人。
在他眼中,王老板算不得大富大贵,排场却是不小。
“浑栾市不同其他地方,这里的安保,可算是富贵人家必不可少的一环。”
江老倒是毫不奇怪,解释了一句,就朝着那房屋行去。
“几位,不好意思,按规矩要检察一下。”
一个黑衣人迎了过来,语气态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客气。
“随意,不过这里面的东西就算了。”
江老一指江上舟手中的包裹。
黑衣人来回打量着四人,主要是把目光放在阿龙、阿虎两兄弟身上,闻言点了点头。
“当然。”
“请!”
片刻后,四人被引入了屋内,隔着屏风,有浓郁茶香,清雅檀香飘来,让江老精神一振。
“好茶,好香!”
“江老果真是见多识广。”
一个大胖子从屏风后转出,双手伸开,一脸热情的朝着江老张开怀抱。
“王仁,欢迎江老。”
“王老板,久闻大名。”
江老手中拐杖挺起,挡住对方上前拥抱的热情,笑眯眯的开口。
“今天,不止王老板一个人吧?”
“哈哈……,果然瞒不过江老!”
王仁哈哈一笑,挥手让人撤去屏风。
“我来为您介绍,这位是为民集团的大公子,孙良玉孙公子。”
“王老板客气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叫公子?江老叫我小孙就行了,江老的大名,我可是久闻了!”
屏风内,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此时淡笑着摆手,虽然口中说着客气话,却毫无起身迎接的意思。
“为民集团?原来是浑栾市首富家的大公子,久仰久仰!”
江老脸色一正,把手中拐杖收起,朝着那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
为民集团的创始人孙为民,在浑栾市可是一位传奇人物,通吃黑白两道,几乎算得上是只手遮天,
只不过,在江老眼中,这位孙大公子却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面色焦黄,双眼散光,五指指甲色泽暗淡,说话间身上的肌肉还有些细微的**,这一切都表明,面前这位孙大公子在服食朝廷严厉打击的禁品五石散。
‘可惜,虎父犬子!’
江老的心思,孙良玉并不知晓,却对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感到十分满意,当下连忙摆手。
“江老客气了,坐,坐下说。”
“谢过孙公子。”
江老江湖经验老辣,知道面对这种不学无术的二代应该如何应对。
“茶水不急,两位先看看我们带来的东西如何?”
“嗯……,也好,其实我也很好奇的。呵呵……呵呵……”
孙良玉扯着嘴角,发出有些神经质的笑声。
“王老板,请张先生过来品鉴一下吧。”
“好。”
这种事,自然要有内行人在场才可。片刻之后,一位身着唐装的老者就被请进屋内,与众人一一谦让之后坐了下来。
“阿舟。”
“是,爷爷。”
江上舟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的站在自家老爷子的身后,左右龙虎兄弟相伴。
撤去茶水,摆上包裹。
轻轻扯开包裹,七件大小不一的锦盒当即呈现。
“几位请看。”
江老扫了一圈,在看到围了一圈的黑衣大汉时,眉头微微一拧,却仿若未觉的把几个锦盒一一打开。
“全都是两宋时期的好东西,完好无损的珍品!”
“这是一把刀吧?”
孙良玉第一眼就瞄准了最大锦盒之中摆放的东西,音带迟疑的开口。
这是一件黑糊糊的东西,微带弧形,隐隐能够看出是个刀型物体。
“咳!没错,是把刀。”
江老干咳一声,笑着解释。
“因为年代久远,以前有没有很好的保养手段,所以这把刀就慢慢变成这个摸样。”
这位孙公子一看就是外行,这七件东西,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把看不出造型的长刀,也只有外行人,才会第一眼就看上这个东西。
他故意说的不甚清楚,就是为了试探对方一二,在发觉孙良玉和王仁都是连连点头,心中也是一松。
这样,就只需对付这位姓张的鉴定师了。
“孙公子,这把刀确实年代久远,但是否是两宋时期的倒是未必。”
果然,姓张的老者轻轻摇头,指着刀身缓缓开口。
“这柄刀的造型不像宋制,而且上面没有铭文,锈迹腐蚀的也太过厉害,并无多大价值。”
“长得太丑,这个算了!”
孙公子皱了皱眉,对这把刀他本就没看在眼里,此时更是不喜。
王老板在一旁笑笑,也不搭话。
看来今日的东道主并非王老板,而是这位富家公子孙良玉啊!
江老点了点头,又从一个锦盒之中拿出一盏青釉色的圆盘子。
“南宋釉青盘,薄胎、釉光好,完好无损,没有一点缺口,直径十四厘米,雕花精致,造型完美。”
“曾经有件相差不多的藏品,去年上过京城的嘉善拍卖会,当时成交的拍卖价是三百一十七万!当然,咱们这件只要一百二十万即可。”
江老说完,把东西放下,打眼朝对面三人看去。
“你知道我的身份,价钱从来不是问题。”
孙良玉扫了眼江老手中的盘子,看上去普普通通,远不如自家吃饭的碟子,不过有人就吃这一套。
“张先生,给长长眼。”
“是。”
老者慢吞吞的伸手,细细打量,手边的各种器具来回施展,良久才缓缓点头。
“真品。”
“好!”
孙良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右手习惯性的在身旁寻摸着什么,却未能碰到,换来一脸的遗憾。
“我家老爷子马上就要大寿了,我正寻摸着给他一件寿礼,我看这东西就挺合适。”
“噗……”
后面的江上舟嘴角一抽,发出一个低沉的回响,当下死命的把头低起,压住那冲到嗓子眼的狂笑。
东西的真假暂且不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要把墓里面抛出来的东西当寿礼送人的。
那人真是你亲爹?
他真想好好问问对方。
他虽反应不慢,瞬间压住了声音,别人却也不是聋子,离得那么近,孙公子当然也听出他笑声之中的古怪,当下脸色一沉,就要发飙。
“呜嗷……”
外面突兀响起的一声狼啸,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王老板,这附近有狼吗?”
“当然……”
王仁急忙摆手,还未言语,对面的几人已经齐齐变色,有了动作。
“阿虎!”
“啊!”
随着阿龙一声大吼,阿虎身躯一抖,脚下狠狠一踏,整个人就如一头巨象般,朝着一侧破败的墙壁狠狠冲去。
阿虎身高足有两米三四,手臂比周围黑衣大汉的大腿还粗,此时猛然爆发,大地都为之轻轻一晃,本不牢靠的房屋更是瑟瑟发抖。
一位黑衣人伸手似乎想要阻拦,却被他单手一摆,给甩飞数米开外。
“轰……”
本就不甚牢固的墙壁经他一撞,瞬间四分五裂。
“你们干什么?”
孙公子一脸赤红的直起身子,单手死命的舞动。
“给我拿下他们!”
“江老,走!衙门的人把这里包围了!”
阿龙脚步挪动,身如莽龙,呼呼两拳击出,身旁围过来的两个黑衣大汉二话不说就被击倒在地,动弹不得。
“阿舟!”
江老的反应也不慢,双手一动,桌上几件值钱东西已经收好,包裹一扔,甩向江上舟。
“孙公子,我看你们挺喜欢这件釉青盘的,就送给公子了。阿龙,刀给你!”
三人对视一眼,在他人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沿着阿虎迫开的洞口,朝着后方穿去。
“孙公子!”
“废物!”
孙公子盯着围过来的黑衣人,狠狠的怒吼一声。
“还有你,没用的东西,还他妈鉴定大师!”
“碰!”
价值百万的釉青盘当场被摔得粉碎。这东西,自然不会是真的。
“孙公子,息怒,息怒。”
王老板扭动胖乎乎的身子,一手拿着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
“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孙公子双眼一瞪。
“我来找我弟弟出来踏青赏景,还能犯着法了不成?”
“是,是!”
王仁连连点头,只是脸上的汗珠却是奔涌不停。
庙宇后方,四道人影正自忙命狂奔。
“衙门的人!”
阿龙眼角的余光扫过树林中那一闪而过的制服,牙关不禁一咬。
对上道上的人,他并不畏惧,但衙门的人却代表着朝廷,就算他再能打,也不敢招惹。
“大哥,怎么办?”
阿虎憨厚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他庞大的身躯,加上一定程度的硬气功,竟是硬生生在这密林之中压出一条道路出来。
“去那些学生郊游的地方,趁乱逃!”
江老手拿拐杖,一蹦一跳跟在身后,速度竟是丝毫不慢。
“阿虎!”
“我知道了,大哥。”
前方的阿虎身躯一转,改变方向,朝着远方奔去。
“里面人的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莫要做无谓的抵抗,赶紧出来投降!”
大喇叭的声音遥遥响起,一辆越野车也被拖了出来,爬服在一株巨树上的三狼朝着下方微微撇嘴,把身子隐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