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修……"

王朗艰难地从嗓子严重挤出了这几个字,然后向着蒋云和骆养性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可是两个人,却只是报以冷笑。

而海汝峰则是狠狠地愣了一下,继而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眼中露出了激动和恍然。

倏地,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天不亡我大夏啊,天不亡我百姓啊。”

他仰头望天,而这时候的宁修轻轻地一推,便把王朗的整个身体,在半空中甩了出去,砸倒了矮桌上的两坛酒,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宁修收回了手掌,轻轻地将自己面前的铁索扭断,然后打开了牢门,冲着海汝峰做了一个请手。

海汝峰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觉得微微有些震惊。

“海大人此刻定然满心的疑惑,便和宁公子好好说说吧。”骆养性笑着打开了海汝峰的手铐和脚镣,然后冲着蒋云一笑。

蒋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和他站到了昭狱的门口。

两个人按着身侧的绣春刀,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就像是两尊门神。

海汝峰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来到了昭狱会看到这一幕,他有些茫然地走进了牢房,在宁修的对面坐下。

他的心中千头万绪,可是一时之间,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宁修淡淡地笑了笑,当先开口道:“海大人,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天会是由全天下的人当家做主吗?”

宁修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是平静,却是瞬间让海汝峰全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

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愣愣地看着宁修,还是没有能够说出一个字。

宁修似乎知道海汝峰心中所想,再次开口说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什么!”海汝峰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滞了下来,当他看到宁修轻而易举地打开牢门的时候,便知道这次的事情,应当是赵极和宁修做得一个局。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因果竟然都指向了这一句。

“陛下,陛下……”

这一刻,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不可能!你再说什么笑话!“

在场震惊的人,不仅仅是海汝峰,还有王朗,他被宁修摔得七荤八素,再是蠢笨,再是靠着裙带关系,他也看出了其中的滋味。

可他同样没有来得及细想,就被宁修这两句话给震的七荤八素。

一时之间,他竟是忘记了满身的伤痛,站起来厉声狂笑道”宁修,我看你是在这牢里面呆傻了,翻遍史书,从未见过有哪一个皇帝,肯愿意放弃手中的天下的!”

“有的。”宁修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抹怀想,他又想起了,那个无比残酷,却无比辉煌的时代。

他其实也没有想到,在这个皇权的时代,也能够见到这样的一人。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秦若曦的影响。

或许是因为赵极的出身。

或许是因为赵极登上皇位之后的后半辈都在和世家门阀战斗,没有享受过一天皇帝的穷奢极欲。

但不管怎么样,这时候的赵极,都是一个伟大的人。

一个让宁修钦佩的人。

面对王朗近乎疯狂的质问,宁修缓缓地站起身,声音不再随意,而是充满了一股严肃、铁血、庄严的意味。

“或许,你们是忘记了陛下入主金陵时候的话。”

“也或许,你们只是当陛下当初说的是一句戏言。”

王朗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惊恐,却也带着一抹不确定,他抓着铁牢,从齿缝之间挤出了一句话。

“我怎么不记得,你分明是在胡言乱语。”

“你刺杀了陛下,却还想着在这里巧舌如簧,啊,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你那妖妇的娘,给你留下的东西,你们这一家子都是妖孽!是来霍乱我大夏江山的!”

“蒋云!骆养性!”王朗突然猛拍铁牢的大门,冲着站在门口蒋云和骆养性吼道:“你们还不把这乱党拿下,十年前秦若曦把这天下祸害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你们还想看到,这天下万民流离失所吗?”

蒋云和骆养性转过了身,却谁也没有上前一步,只是对着王朗露出了讥讽的笑。

“蒋云,字鹿山,祖籍涿州谢良县,世代为佃户,我父一代,生子七人,天下大乱,我的六个哥哥,非死于战乱,而是死于朝廷苛政和地主的压迫之下。”

“骆养性,字太如,祖籍杭州余挑县,爷爷和父亲都是奴仆,被当时的主人殴打致死,我七岁流落江湖,未上战场之前,身上伤痕三十二处。”

“你们,你们什么意思,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王朗愣了一下,旋即怒声开口道:“难道你们也要和宁修一起造反吗?你们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还要去做贱民吗!”

“这就是你的问题。”宁修突然抓住了王朗身前的铁牢,精铁打造的铁条,在他的手中缓缓地弯曲。

他看着王朗,声音平淡而冷漠地说道:“之前两千余年,二十六个朝代,无论盛世还是乱世,这天下,最苦的都是百姓。”

“兴,百姓苦。”

“乱,百姓更苦。”

“这,都是因为你们。”

话音落下,宁修跨过了已经弯曲的铁条,来到了王朗的身前。

王朗吓得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却是近乎本能般的破口大骂道。

“这有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是他们自己不上进,不努力,他们活该饿死,活该当一辈子贱民。”

“你放屁!”蒋云一双虎目中露出了凶狠和愤怒:“我的六个哥哥,每天种地拉车喂牛、给地主家当牛做马,一天只能够睡两个时辰!他们家的地都是我们家种的,可是我们每年只能拿到一点点可以糊口的粮食!”

“他们还不够努力吗!”

“蒋大人,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处?”骆养性摇了摇头,只是默默地抽出了绣春刀。

王朗真的害怕了,大声地辩驳:“他……他们……谁叫他们没有地,这还不是他们的错,对,都是他们的错!他们累死又怎么了,如果不是那些地主,他们根本活不过三天……”

但是还没有说完,他就被宁修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后半截的话就这样凝固在他的嗓子中。

在他的视线中,唯有宁修那一双,平静中带着坚毅的目光。

“这天下,凭什么有人生下来就有田有地?”

“谁人生来高贵?”

“你们凭什么又把他们看做天生的贱民?”

“你们凭什么一边啃食着他们的血肉,一边怒斥着他们的无能?”

“你们始终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你们离开了千千万万的你们口中所谓的贱民,你们便无法生存。”

“可是这些所谓的贱民,如果没有了你们,他们失去的只是枷锁,获得的,却是整个世界!”

“你不是忘了陛下曾经说过的话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这句话是——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