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王的家伙,到底什么来路,怎么好像恨不得你跟婆润立刻打起来一般?”

“对啊,婆润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怎么这姓王一来,就开始挑拨离间?”

“这人是半路上追过来的吧?高大都护在瀚海都护府驻扎那会儿,我可没看到过他!”

“好像是朝廷派过来督战的,我看高大都护他们,对此人也不冷不热。”

不止是姜简一个人,察觉到了王文度的恶意。当天晚上,杜七艺、陈远敬、李思邈和骆履元四个,联袂溜进姜简的寝帐,低声提醒。

“应该是跟我父亲以前有些过节吧?管他呢,反正婆润和我,这会儿都不会上他的当。”姜简自己心里头也非常困惑,却笑着轻轻摇头。“至于今后,瀚海都护府肯定是婆润一个人的,咱们又没打算长期住在这边安家落户。”

“那倒是,这边虽然好,但是冬天太冷了。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口菜蔬,瓜果更是稀缺!”骆履元心思跳脱,立刻对姜简的话大表赞同。至于回到长安之后,是否还能做得成校尉,他倒是不怎么在乎。反正回去之后,他还可以继续学业,然后考明算走科举之路。而这一年来零零碎碎分到他手里的战利品和朝廷的赏赐,加起来也有五六百贯,足以保证他全家十年内衣食无忧。

陈元敬想的却比骆履元长远,摇摇头,低声说道:“军权肯定是要还给婆润的,咱们都知道,子明你不是那种争权夺利之辈。婆润自己也知道。问题是,姓王的刚来,就如此肆无忌惮地针对你。今后作战之时,恐怕阴招更是没完没了。”

杜七艺闻听,立刻皱起了双眉摇头,“有高大都护在,他应该没那么容易得逞。”随即,却又郑重补充,“但是,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子明还是要警醒一些!”

李思邈不善于言辞,只是手按刀柄轻轻叹气。很显然,他的想法跟陈元敬和杜七艺两个差不多。

“我自然会小心。”姜简笑了笑,轻声回应,“你们不必太在意此人。咱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他想要挑刺,也无从挑起。况且,今天你们也看到了,高大都护,王副都护,跟此人都不是一路。”

“那倒是!”众人轻轻点头,各自心中,却终究有一股沉甸甸的感觉挥之不去。本来满是阳光的面孔,也涌满了阴云。

他们最近一年来,之所以在草原上舍命苦战,一方面是为了跟姜简的朋友之谊,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身后的大唐。

而大唐,却远不像他们期待的那样完美。刚刚滚蛋了一个贪财短视的李素立,又来了一个弄权无度的王文度,并且二人行事全都肆无忌惮。

“你们没听说过草原上那句古话么,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不能因为地上有了阴影就不出门放羊。”姜简见状,反倒开始安慰起了众人来,“哪怕是圣明的天子在位,也难免有看不到的地方。但是,凡事儿都往好处想,在军中,终究高侃、薛仁贵和我师父这样的人多一些。而大唐,国力仍旧在蒸蒸日上。并且,无论如何,大唐都比波斯,大食,强出甚多。”

这乃是他根据亲身经历,得出来的结论。虽然听起来有些老气横秋,却恰好可以用来打开众人的心结。

大唐,远远不像大伙期待中那样光明灿烂。朝廷和地方上的官员,也不像书本里说的那样,个个贤明清廉,恪尽职守。

然而,大伙身处这样的国度,却不能因为看到了黑暗的一面,就放弃了自己所追求的人生目标。是马背上博取功名也好,科举入仕也罢,一直向着目标走才是正途,没必要精力浪费那些黑暗面和无耻鼠辈身上。

“那倒是!”众人闻听,再度轻轻点头,各自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丝熟悉的笑容。

少年人心中的烦恼,向来不隔夜。第二天早晨,姜简和杜七艺等人,就又全都变得生龙活虎。

经历了一整晚的休息,高侃和曹继叔等将领,体力也得到了恢复。众人没有时间耽搁,立刻在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内,开始谋划下一步作战方略。

据高侃目前所掌握的情报,车鼻可汗手中的狼骑,应该又凑到了两万出头,其中一万左右是他多年积攒下来的精锐,另外一万则为从治下突厥部落里仓促招募起来的青壮牧人。这批狼骑,乃是车鼻可汗的最后“本钱”,他舍不得再分派出去驻守各地,全都放在了金微山之下,拱卫他的汗庭。

此外,车鼻可汗去年自立之后,参考颉利可汗时代的突厥旧制和他自己这边的实际情况,将金微山周边的突厥部落,重新划分为五大部,各安排了一位亲信统率。其中处木昆部已经归降了大唐。胡禄屋部的掌控者羯盘陀,也向大唐皇帝送上了降书。另外三部的掌权者,当下仍旧坚持与车鼻可汗共同进退,随时都可能带领本部兵马和牧人赶来增援汗庭。

如此算下来,车鼻可汗目前可动用的兵马数量,应该在五万出头。考虑到以往突厥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将族内青壮男子和妇女,尽数拉入军中,则需要将车鼻可汗手中的兵力,再高估一倍。

而眼下唐军这边的总兵力情况则是,两万从中原来的府兵和募兵,六千瀚海营各族联军,还有处木昆部的五千突厥义勇。

三万一千对十万,车鼻可汗那边兵力明显占据优势。然而,如果光考虑核心精锐力量部分,双方的兵力则基本处于相等状态。况且唐军与草原各部作战,向来都是以少打多。几千大唐勇士迎面并击溃数万部落骑兵的战例,比比皆是。所以,哪怕谨慎如高侃,也不为敌我双方的兵力相差悬殊这个问题感到担忧。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车鼻可汗是否还有别的援军?另外,羯盘陀是否是诈降?”介绍完了敌我双方情况,高侃扫视在场众将,沉声说道,“车鼻可汗肯定不会都在他的汗庭内等死,他之所以按兵不动,想必是心中还有所期盼。如果在咱们跟车鼻可汗交手之时,忽然有一支敌军杀到了咱们身后,哪怕只有三两千,都有可能立刻逆转战局!”

“大都护所忧甚是!”

“末将也以为车鼻可汗不是个等死之人!如今龟缩于其王庭按兵不动,行迹实在可疑!”

“末将怀疑羯盘陀乃是诈降。”

“末将愿意领三千弟兄,为大都护看死羯盘陀!”

……

众将以目互视,随即纷纷做出回应。都认为高侃的猜测很有道理,却都无法确定,车鼻可汗到底在等待哪路援军。

“嗯,嗯!”正说得热闹之际,行军长史王文度忽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所有人的议论,“大都护说的是,末将先前也有此疑虑,不过,咱们都是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不如请婆润都护来说一说,金微山附近,到底还有哪个部落平时跟车鼻可汗关系近,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出兵跟他一道对抗朝廷?”

话音落下,中军帐内立刻为之一寂。连大伙的呼吸声,都变得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