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当了!”刹那间,突厥领军叶护毒逯感觉浑身上下一片冰凉,连挥刀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儿。
“上当了!”“有埋伏!”“呼热部那帮兔崽子背叛了咱们!““唐军,唐军在咱们身后!”惊呼声此起彼伏,刚刚组织起来的突厥狼骑,冲锋速度明显出现了停滞。
薛仁贵带的只是一支诱饵,眼下出现在大伙儿身后的,才是瀚海联军主力!问题是,瀚海联军,从哪里招来这么多人?原本四千多兵马,居然越打越多!跟在薛仁贵身后的充当诱饵的就不止一千,来抄狼骑后路的,粗看过去仍旧在五千以上!
“叶护,别分神,往前冲!先杀出一条血路,以免腹背受敌!”危急时刻,忽然有人高声提醒。紧跟着,伯克托里策马超过领军叶护毒逯,挥舞着狼牙棒磕飞一支砸向他的铁锏,反手又是一棒,砸烂了对手的马头。
“啊——”持铁锏的唐将惨叫着掉下了坐骑,随即被马蹄吞没。领军叶护毒逯迅速恢复了理智,一边挥舞着阔背大砍刀开路,一边扯开嗓子怒吼,“跟上我,向前杀,别管身后。别给唐军合围的机会!”
“跟上叶护,向前杀!”
“跟上叶护,杀出去!”
“向前杀,不管身后,不给唐军合围机会!”
……
众伯克、大箭、小箭们,不管理解不理解叶护毒逯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都本能地扯开嗓子重复。
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之际,有命令,就比无命令好。哪怕这个命令漏洞百出。当即,因为后路被抄而惊慌失措的狼骑们,嘴里再度发出一连串鬼哭狼嚎,双腿拼命地磕打坐骑小腹,重新加速前冲。试图从薛仁贵这边撕开一条生路,避免被围歼的命运。
“托里,郝车,你们两个不要管我,带着队伍往前突!”张口又吐出一口老血,叶护毒逯瞪着通红的眼睛高声吩咐。“其他人,跟上伯克托里和伯克郝车,杀出去,杀一条生路出来!”
如果放在半天之前,他绝对不会下这种命令。伯克托里是车鼻可汗的亲侄儿,伯克郝车是大萨满邸兀的亲外甥。车鼻可汗将这两个人安排在他身边,防范之意昭然若揭。
而现在,大伙都快被唐军碾成汤饼了,叶护毒逯哪还顾得上考虑那么多?既然伯克托里和伯克郝车勇武过人,就将替所有狼骑杀出通路的任务交给他们。自己,需要尽可能鼓舞士气,联络麾下众将,争取带领更多的弟兄逃出生天!
毒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薛仁贵随时都可能拨转坐骑,掉头追上来。而他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顶住薛仁贵的第二轮进攻。
他必须在三十个呼吸左右时间内,为自己身边聚集起足够多的人手。然后冲破前方这支唐军的阻拦。否则,等待着他和他麾下狼骑们的,必然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单纯从用兵角度讲,他的选择非常正确,决策也足够果断。然而,眼前这支唐军的顽强程度,却远远出乎了他和所有人的预料。
尽管这部分唐军的规模,只有狼骑的四分之一。尽管伯克托里和伯克郝车,都是狼骑当中排在前十的好身手,毒逯所期待的生路,却迟迟没有能打开。
“当啷——”一名唐军小卒的兵器被伯克托里手中的狼牙棒砸飞,两手空空。然而,此人却没有策马逃走,却张开了双臂,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如同苍鹰般凌空扑向了伯克托里的胸口。后者被吓了一大跳,本能高速挥舞狼牙棒。布满尖刺的狼牙棒重重地砸在那名唐军小卒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和内脏,同时从那名唐军小卒嘴巴里涌出。此人身体在半空中坠落,却不肯放弃心中的执念,双手继续乱抓,终于,成功抱住了托里的战马脖颈。
“唏嘘嘘——”托里的坐骑受惊,咆哮着摆动脖颈,试图将受伤的唐军伙长甩落。伯克托里气急败坏,挥舞着狼牙棒朝着唐军伙长头顶,肩膀,手臂等处乱砸。那唐军伙长没有能力招架,只管用尽全身力气收拢双臂,转眼间,就被砸得血肉模糊,最终还是坠向了地面。然而,伯克托里前冲的速度,却也彻底归零。
四名大唐将士联袂冲向伯克托里,刀矛齐挥。失去速度加持的伯克托里挥舞着狼牙棒左砸右挡,接连砸三名对手落马,自己左腿,却被第四名唐军用横刀齐着膝盖切成了两段。
“啊——”他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趴在马背上抽搐。又一名唐军咆哮着从他身边冲过,一刀砍飞了他的头颅。
“托里——”伯克郝车策马前来相救,却慢了两个呼吸。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同伴,惨死于唐军的刀下。他扯开嗓子大叫,带领亲兵试图给托里复仇,却被六名大唐兵卒舍命拦住了去路,无法继续前进分毫。
“报仇——”怒吼声,从拦路的将士们嘴里发出,用的却不是唐言,而是很多狼骑都曾经多次听到过的室韦语。
“别放跑了他们!以命换命!”更多的大唐将士涌上前,舍命拦住突厥狼骑的马头,哪怕下一刻就战死沙场,也义无反顾。
他们嘴里,喊出的仍旧不是唐言,而是薛延陀话。同样,以前曾经被突厥狼骑多次听到过,即便听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呐喊声里所包含的决绝!
“室韦人,薛延陀人,还有同罗人,怎么可能?”叶护毒逯圆圆地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在东进的路上,突厥狼骑几乎屠掉了所有敢脚踏两只船,或者投靠不够积极的部落。留下来的部落,要么对大唐已经彻底绝望,要么整个部落上下全是一群胆小鬼。按照他的推算,这些部落哪怕背叛,也应该等到唐军击败突厥狼骑主力时才会正式做出选择,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提前到现在!
然而,他又偏偏无法否定,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实。薛延陀人,室韦人,同罗人,甚至还有他听不出来历的草原勇士,前仆后继地挡在了他的马前,以性命为代价,为薛仁贵和姜简两人,争取合围的时间!
这些人战斗力不如狼骑,身上的甲胄和手里的兵器也非常简陋,然而,他们一个个却悍不畏死。
短短十几个呼吸功夫,至少有三百名拦路者被狼骑击落于马下,然而,却没有一个拦路者转身逃命。甚至那些落马者,只要第一时间没有气绝,就会挣扎重新爬起来,试图抱住狼骑的马腿。
狼骑的前冲速度大幅减慢,不是受阻于薛仁贵这样的勇将,而是受阻于来自不同部落的死士。对,用死士称呼这些拦路的唐军,再恰当不过。他们目光冰冷,他们动作决绝,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浓郁的杀气。仿佛拉着狼骑一起下地狱,是他们活着的唯一意义,只要能够实现,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粉身碎骨!
鲜血,迅速染红了干涸的草地,阳光强烈,却没有一丝暖意,袅袅白雾升腾,仿佛一个个不甘散去的灵魂。
连续三次没有将拦路者冲散,狼骑们再度变得惊慌失措。对手身上的杀气太重了,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支队伍都重。死亡对这些人似乎不是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而是解脱。他们就像高山,就像礁石,挡住狼骑的所有进攻。他们自己不断地倒下,也将冲向自己的狼骑撞得粉身碎骨。
“呜——”低沉的号角声,在狼骑身后响起。薛仁贵终于完成了第一次冲锋,将狼骑的队伍从正中央一分为二之后,又带领身边亲信掉头杀了回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两百多步之外,有号角声遥相呼应。姜简带领四千瀚海联军,在疾驰中化作四把利刃,从不同位置刺向突厥狼骑的后背,速度快如闪电。
“加速,加速,不用弓箭,直接冲散他们,别给狼骑回头机会。”姜简亲自带领千余骑兵,从正中央偏右位置扑向狼骑,手中长槊在奔行中反射出点点寒光。
突厥狼骑虽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规模和战斗力却依然可观。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完成对狼骑的穿插与分割,如此才能一举粉碎狼骑的抵抗意志,并且让自家这边的损失降到最低。
“驾!”“冲啊!”“杀狼崽子!”联军将士轰然响应,双脚不停地磕打马镫,将坐骑的速度加到最大。
从白鹿谷之战到现在,一连串的胜利,让联军之中所有活下来的人,都脱胎换骨。大伙非但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彼此之间的配合也越来越娴熟。
反观毒逯护麾下的突厥狼骑,表现明显差了一大截。前锋因为遭到大唐死士的不要命缠斗,竟然主动改变方向,试图绕过死士队伍,去另外寻找出路。而其后队,发现大股的唐军向自己扑了过来,不待听到自家主帅命令,就纷纷转过头,争先恐后地瞄着唐军开弓放箭。
骑兵冲完一百步的距离,通常只需要六个弹指。弓箭除非集中起来向骑兵必然经过的区域展开攒射,否则,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狼骑后退仓促射出的羽箭,大部分落在了战马的身侧和身后。仅仅有数十支侥幸命中,却造不成致命效果,被铠甲一阻,马速一带,立刻失去了力道。受了轻伤的大唐将士不做任何停滞,继续策马跟着大队前冲。受了轻伤的战马在疼痛的刺激下,本能地跟紧大队,以免落单之后成为野兽的猎杀目标。
短短十几个弹指之后,姜简与敌军已经近在咫尺。毫不犹豫地端平长槊,借助战马的速度刺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狼骑。对手来不及拨马,侧着身体挥舞横刀,试图将长槊推开,力气却明显不足,刀刃贴着槊锋擦出一道金黄色的火星。下一个瞬间,槊锋刺中了持刀狼骑的后背,从其身体中直穿而过!
槊杆受到正反两个向推力,迅速变弯,将惨叫着的狼骑提离马鞍。钢刀无力地从半空中坠落,槊杆迅速弹直,将持刀狼骑的尸体弹上了半空,死不瞑目!
“啊——“另一名狼骑看到同伴惨死,紧张地大声尖叫,同时将手中铁锏舞成了风车。姜简将染血的槊锋微微下压,顺利避开了“风车”的阻挡,紧跟着借助战马的冲击速度果断横推,锐利的槊锋如同镰刀般,在持锏者的左腿根处割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血落如瀑。
尖叫声立刻变了调,持锏者全身上下的血浆,从都伤口处涌出,身体一歪,软软地掉落于地。**青继续加速,从尸体旁急冲而过。跟在姜简身侧的萧术里来不及调整坐骑,直接策马从持锏者身体上踩了过去,紧跟着,又是第二,第三,第四匹战马,短短几个弹指过后,持锏者的身体就被踩成了一团肉泥。
姜简无暇看自己身后和身侧,接连又刺死两名狼骑之后,目光透过护面甲上专门溜出来的窗口,盯住了一名大箭打扮的突厥将领。后者生得极为强壮,肩宽足足是正常人的两倍,手里的铁棍粗得像成年人的手臂。发现姜简手中的长槊向着自己刺来,此人赶紧挥动铁棍猛砸,不料,却砸了一个空。
在槊锋即将被铁棍砸中的刹那,姜简手握槊杆迅速后撤,随即,又果断将双臂前推,来了一记干净利落的抽屉刺。
铁棍砸空,无法立刻回防,突厥大箭侧拧着身体,胸前空门大露。锐利的槊锋贴着护心铁板的下缘刺中了他的小腹,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吹角,所有人向我靠拢,向我靠拢!”叶护毒逯终于做出了反应,放弃正面突围而出的打算,试图将所有狼骑集中到自己身边,硬扛住薛仁贵的第二轮冲锋和姜简的全力一击。
这个对策不够聪明,却已经是他在最短时间内,唯一能想出来的对策。如果他麾下的狼骑,能像挡路的各族死士那样,挡住薛仁贵和姜简,他就有机会做出新的战术调整。如果挡不住,再聪明的对策,想出来的迟了也是白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惶急凌乱,努力将叶护毒逯的命令传入所有狼骑的耳朵。
“向叶护靠拢!”“不要慌,不要慌!”“整队,整队,叶护绝对不会放弃一个兄弟!”叫嚷声此起彼伏,众伯克,大箭,小箭们,使出全身解数,努力维持自家的队伍。
一切都无济于事。
薛仁贵带着数十名大唐精锐,如切奶酪般,再度将狼骑的队伍从正中央处切开,直奔叶护毒逯的帅旗。
姜简、瑞根、羽棱铁奴和伏郁饶哥各自带领一千联军,如同四把锋利的刀,从不同的位置切入狼骑队伍,将其切得更碎。
众狼骑既无法对毒逯的命令做出有效响应。又无法组织起来抵抗唐军的进攻,只能凭着感觉各自为战,很快,就彻底支撑不住,轰的一声,整个队伍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