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听他装可怜!”中军帐内,瑞根用极低的声音给姜简出主意,“按照咱们说好的方案,继续敲打他,否则这厮根本不会珍惜。”
“嗯!”姜简冲着他轻微点头,随即,将面孔转向中军帐外,隔着一层帘子,高声冷笑,“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大唐的果毅都尉,呵呵,真不容易!那本都护可是要问你一句,按照大唐军规,临阵投敌,该如何处置?”
虽然事先的所有准备,全都落在了空处。能够兵不血刃地迫降贺兰部,对联军来说,仍旧是一件幸事。毕竟,只要战斗,就难免会有伤亡。而贺兰敏雄主动投降,联军这边就可以把体力和兵力节约下来,去对付下一支敌军。
只是,贺兰部归降之后,如何安排,却让姜简多少有些头疼。按照事先所掌握的情报,该部有五到六千可以上马作战的壮年年男丁。如果不将他们纳入联军,第一,实在有些可惜,第二,万一哪天贺兰部又倒向了车鼻可汗,这支队伍,就立刻会变成插在联军脊背上的一支毒箭。
然而,联军总兵力只有三千五六百人,目前已经来自二十四个部落(包括仆固部)。如果再将贺兰部的青壮纳入,成分就会变得更加复杂。后者非但会成为联军中最大的一股势力,并且在数量方面,已经超过了其他各股势力的总和!
那样的话,非但联军指挥权会受到影响,战斗力也有可能不增反降。而当下的形势,对联军来说,只要能保证不被突厥狼骑追上,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根本没必要冒险扩张队伍!
所以,在曲斌休息的这段时间,姜简与瑞根、萧术里等朋友,反复商量该如何处置贺兰部以及贺兰敏雄本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可以接受贺兰部整体的反正,却必须狠狠敲打贺兰敏雄以及部落里的贵族,让他们明白,“反正”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并且机会只给一次,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再有其二。
否则,如果投敌和反正,都像喝马奶酒一样容易。哪天看到叛军势大,或者车鼻可汗给出足够的好处,贺兰部肯定又会变成大伙的敌人。
“冤枉,末将冤枉!”贺兰敏雄隔着一层帘子,哪里看得见中军帐内姜简等人的小动作?被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扯开嗓子高声申辩,“都护,末将不是临阵,真的不是临阵投敌啊。当时乌纥窃取了瀚海都护之位,给末将下令投降突厥。末将官职没他高,也不是他跟车鼻可汗两人的对手,只能假意先服从命令,以图将来寻找机会反咬他们两个一大口。如果当时末将不选择隐忍,光是乌纥自己带着回纥人就能把末将给剿了,更抵挡不住乌纥与车鼻可汗两个前后夹击!”
“呵呵,你倒是会找理由?”姜简摇了摇头,冷笑着撇嘴,“乌纥已经死了小半年了,这五六个月,你干什么去了?”
“都护容禀!末将,末将弟弟贺兰敏杰,还有部落里的萨满,勾结起来架空了末将。”贺兰敏雄被冻得脸都变成了青灰色,额头上却有热气不断冒出。“末将几次试图下令反正,都被他们联手阻挠,所以,末将只能一边继续隐忍,一边暗中联络支持自己的伯克,等待时机。直到前天听闻都护带领大军杀到了仆固部,才,才终于借都护的威名,压制住了几个逆贼。”
跪在他身后的众贺兰部贵族们,一个个脸色铁青,用手指不停地抠向地面。仿佛如此就能将地面挖出一个暗道,穿过去直达姜简脚下,将后者一刀劈翻。
按实力,他们相信即便双方交战,贺兰部的勇士也未必输给联军。然而,车鼻可汗那边大势已去,他们即便这次挡住了联军这次进攻,开春之后,也挡不住从受降城方向杀来的大唐天兵。所以,只能趁着第一支杀到家门口的唐军不够强大,早做打算。
“你倒是很会把握时机?”姜简早就猜到了贺兰敏雄等人的想法,继续冷笑着质问,“这么说,只要姜某一天没有杀到你家门口,你就永远压制不住身边的逆贼喽?”
跪在贺兰敏雄身后的贵族们,身体又是一僵。贺兰敏雄本人的面孔上,则瞬间涌上了一抹羞红,“末将,末将的意思是,末将的意思是。末将,末将恰好准备的也差不多了,而都护的到来,给了末将最大的信心和支持!”
“哦?”明知道对方嘴里没有一个字属实,姜简却被逗得展颜而笑。
“贺兰都尉准备好得真及时。”中军帐内,瑞根接替姜简,冷笑着嘲讽,“如果姜都护再晚来半个月,估计你还能准备十五天吧!”
“末将没有撒谎。”知道自己的话漏洞百出,贺兰敏雄把一横,转身向后爬了几步,再度捡起染血的包裹,双手举过头顶,“今日那些逆贼又趁试图联手劫持末将,去投靠车鼻可汗。末将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们全部杀了!都护可以派人检视,这个包裹里头,就是末将的弟弟贺兰敏杰,大萨满贺兰靖,和车鼻可汗派到我部落里的监军库布托!末将已经自己断了退路,只求都护开恩,准许末将率领贺兰部的武士,戴罪立功!”
不愧是执掌一个大部落的吐屯,这份狠劲儿,寻常人绝对做不到。说要反正,就先杀光了部落里反对者和车鼻可汗派过来的人,免得被大唐这边怀疑仍旧脚踏两只船。
姜简闻听,轻轻皱起了眉头,随即,就将目光又转向了瑞根。而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故意扯开嗓子高声进谏,“都护,千万别上这厮的当。杀几个人算什么?仓促之间,咱们又没办法确定被杀的人,是否像他说的那样,一心给突厥人当狗?说不定,是他拿死囚来冒充,或者趁机铲除异己!”
话音刚落,贺兰敏雄的喊冤声,就传了进来,“冤枉,末将冤枉。这些首级,都护可以派人拿去部落里找人核实……”
“即便都是真的,也很麻烦。说明贺兰部之内,仍旧有很多人心向突厥。”瑞根早有准备,冷笑着高声打断,“车鼻可汗的兵马说不定哪天就会杀过来,咱们哪有时间,一个个去辨别哪个是真心反正,哪个随时还准备再跟突厥狼骑里应外合?”
“嗯!”中军帐内,再度传出姜简的沉吟声,很显然,已经被“谗言”所打动。
贺兰敏雄大急,赶紧咬着牙主动给出一个看似可行的解决方案,“都护,都护,末将杀的,真的是末将的亲弟弟和部落里的大萨满。都护如果不放心,末将自己,和另外两个儿子,就留在都护身边。然后再派末将的一个儿子,回部落里去坐镇。如果哪天贺兰部背叛了大唐,都护尽管取我们父子三个的首级!”
“嗯,俗话说,事急从权,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姜简偷偷向瑞根挑了下大拇指,笑着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可,都护!”瑞根悄悄摆了下手,声音忽然变得更高,“把他们父子放在身边,万一他们父子哪天联手作乱,岂不是会打咱们一个猝不及防?到时候,究竟谁杀了谁,还要两说!”
“末将,末将可以对长生天发誓!”贺兰敏雄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够取信姜简,举起手,高声赌咒。“长生天在上,贺兰……”
“如果发誓管用,天底下就没背叛了。”瑞根站起身,冷笑着打断,“这么多兵马留在身边,弟兄们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别的部落,与突厥人狼狈为奸,都护都给予了严惩。如果今日将贺兰部轻飘飘地被放过,非但那些死去的吐屯和伯克们,心中不服气。其他脚踏两只船的人,也会觉得都护好糊弄!”
“是啊!都护,小心总是没大错。贺兰部这么多兵马,留在身边,很容易尾大不掉。留在部落里,其忠心又未必可靠。”葛逻禄特勤塔石立也站起身,按照预先演练过的说辞,高声附和。“除非,除非采取草原上的传统办法,对背叛之后又迫于形势归顺的人,十中抽取其二杀之……”
“狗贼——”一个年轻的贺兰部贵族忍无可忍,猛地挺直脊背,就打算冲进帐篷里找说话者拼命。然而,跟在他身旁的一名老者,却抢先伸出手,死死压住了他的肩膀。
“锵——”中军帐前临时指挥亲兵的萧术里,立刻拔出了横刀,随时准备将敢于冲击中军帐的人大卸八块。
“锵——”“锵——”拔刀声不觉于耳,众亲兵将雪亮的横刀举过头顶,就待姜简一声令下,便将贺兰敏雄等人全部送回老家。
杀气伴着晚风,吹得人寒毛倒竖。
其他几个贺兰部贵族,顿时就认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哑着嗓子,高声求饶。“都护开恩,都护开恩!贺兰部的确对不起大唐,对不起天可汗。求都护高抬贵手,放贺兰部上下一条活路。我等必日日向天念诵都护名讳,求天上的神明保佑都护大富大贵,福运绵长。”
“都护,都护开恩。大唐军律,禁止杀降!”贺兰敏雄额的头发上,汗水已经凝结成霜,用膝盖当着脚,向前爬了几步,苦苦哀求。“都护如果在贺兰部大开杀戒,非但会坏了您的名声。天可汗那边知道之后,肯定也会怪罪都护,杀了他的子民。”
十个里头抽两个杀掉,是草原上处置逃兵和叛乱者的规矩。如果姜简按照这个规矩来处置贺兰部,被杀掉的,肯定是部落里最强壮的男丁。一场屠戮过后,贺兰部没有十年缓不过元气。而临近的其他部落,则随时都可能像饿狼一样扑过来。
“嗯!”不知道是顾忌到大唐的军律,还是自家名声,姜简在中军帐内,再度低声沉吟。
瑞根悄悄打了个手势,契丹伏弗郁部可汗饶哥立刻强忍着笑意,在旁边补充,“都护,末将以为,的确没必要杀那么多人,免得毁了您自己的前程。”
贺兰敏雄闻听,心中登时一松。然而,还没等他出言表示感激,饶哥下一句话,就已经从中军帐内传了出来,“依照末将之见,您还是让贺兰敏雄带着他的几个孩子回去吧。明日双方将队伍拉出来,堂堂正正打上一场。如果贺兰部打输了,今后自然会对都护心服口服。”
“对,还是打上一场再说,免得都护平白担上杀降的罪名!”有人紧跟着站起来高声附和,身上的横刀与铠甲相撞,铿锵作响,“如果咱们打输了,就领兵回瀚海都护府,今后贺兰部愿意跟着大唐还是突厥,咱们绝不干涉!”
“对,对,打上一场,免得贺兰部里头,还有人不服气!”
“末将附议!”
“打上一场最简单,省得都护左右为难!”
……
刹那间,中军帐内,铠甲铿锵声与附和声响成了一片。不知道有多少将领站起身,支持于贺兰部争雄沙场。
中军帐外,先前被部落长老强行按住的那名年轻贺兰部贵族,脊梁骨迅速软了下去。跪在他身边的几个长老,一个个也脸色灰白,身体瑟瑟发抖。
哪怕姜简将他们全都放回去,双方明天早晨各自拉出队伍,堂堂正正而战,他们的胜算,也不会超过六成。而一场恶战下来,贺兰部无论输赢都会伤亡惨重,与投降之后被十中抽二屠戮,没太大区别。
更关键的是,他们根本没勇气打赢。打赢了姜简相对简单,等高侃带着大军杀过来,恐怕大伙连拜见他的机会都没有。
“都护开恩,开恩!”作为部落的当家人,贺兰敏雄终于明白,自己根本没资格跟姜简讨价还价,虽然对方年纪轻轻,且身后只带着三千多弟兄。把心一横,果断放弃了原本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末将无论如何,都不敢跟都护为敌。如果都护不放心,可以现在就杀了末将和今天跟着末将来的所有人。只求都护给我贺兰部上下留一条活路。如此,末将等人即便死了,也会感激都护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