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的速度,快得出人意料。

在图南达将贺鲁砍倒在地的那一瞬间,所有抵抗都戛然而止。哪怕有人逃得太慢,被图南达身后的各部联军追上,也认命地跪倒于地,闭上眼睛任由追兵宰割,不再做任何挣扎。

一些已经逃出了营地之外的乃蛮部武士和牧民,也都没有逃得太远。而是在距离营地七八百步的位置,东一簇,西一簇地聚集成团儿。

没有干粮、马料和帐篷,手上也没有足够的弓箭,这个季节里,他们在野外很难生存。只能等待部落里一切都尘埃落定,然后再请求新“狼王”的原谅和接纳。

图南达没空理睬逃到营外的武士和牧民,高高举起染血的钢刀,在可汗大帐周围一边策马兜圈子,一边扯开嗓子大叫,“我是你们的可汗图南达,贺鲁已死,愿意向我发誓效忠的勇士,速速前来集合。我知道你们都是受了挟裹和哄骗,我对长生天发誓,绝不牵连无辜!”

“贺鲁已经伏诛,乃蛮部的勇士,速速来寝帐这边向可汗宣誓效忠——”梅录夷男也扯开嗓子,声嘶力竭地呼吁。

仓促组成的各部联军,在姜简和瀚海勇士们的约束下,迅速停止了杀戮。整理队伍,在距离图南达一百步远的位置严阵以待。

战斗已经结束,大伙不需要做得更多,只需要保持威慑力就足够。按照草原规矩,图南达已经大获全胜。接下来无论此人做什么,都属于乃黠戛斯乃蛮的内部事务,外人不便插手。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也正如联军主要将领们的判断。夷男才呼吁了第三遍,就有一名络腮胡子壮汉,带着四五十名惊魂未定的武士,跌跌撞撞地向他和图南达两个冲了过来,隔着老远,就举起双手高喊,“可汗,可汗您可回来了。本图一直未死,就是盼着这一天。”

既然有人带来头,接下来一切就水到渠成。不待图南达那边表态,又有几小支队伍,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可汗寝帐,一边冲,一边高声表态

“大箭扎木,带领麾下四十七名弟兄,前来为大汗效力。我等愿意向长生天立誓,追随大汗,直到蒙受长生天的召唤!

“小箭索突,带领麾下五名弟兄,恭迎大汗。我等愿意向长生天发誓……”

“大箭呼和,带领麾下三十二名弟兄……”

“大箭拔也古……”

……

不多时,图南达身边,就聚集起了五六百名追随者,每一名追随者,脸上都写满了忠勇。

这当口,图南达也没时间分辨主动前来效力者当中,有谁是真心,谁是迫于形势。立刻将刀指向后营,高声吩咐,“夷男,你带着扎木和拔也古两个,还有他们麾下的弟兄,去把另外八名长老给我抓过来。敢抵抗者,杀无赦!”

“遵命!”夷男的眼睛立刻变得像火一样红,扯开嗓子答应一声,随即,点起两支兵马直奔后营。

冲着夷男的背影点点头,图南达又继续高声给追随者们布置任务:

“呼和,你去把被贺鲁关押的官员和将领们,全都给我放了,然后带着他们到这里见我!”

“索突,你去安抚牧民,招降其他武士,告诉大伙,我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不会牵连无关的人!”

“本图,带上你的人,去接我母亲。押她来这里见我!”

“伊里奇……”

部落内乱,在塞外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而粉碎了叛乱之后,该如何处置主谋和参与者,也有足够先例可循。

参考记忆里的先例,乃蛮部可汗图南达将一连串命令发了下去,很快,就让整个部落按照自己的意愿“动”了起来。

最先返回可汗寝帐前向图南达缴令的,是大箭呼和。其身后的弟兄们,还搀扶十七八名脸色惨白,走路一瘸一拐的壮年男子。

看到图南达,脸色惨白的男子们立刻挣脱了搀扶者,踉跄着向前跑了几步,然后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可汗,我们几个无能,没帮您看好家,还要您前来相救。我们几个愧对您的信任,呜呜,呜呜……”

“起来,都起来,事发突然,怪不得你们!”图南达的眼眶,也迅速发红,跳下坐骑,亲手将跪在地上的官员和将领们,一个挨一个搀起,“我也没想到,贺鲁如此胆大包天。更没想到,阿史那沙钵罗,竟然是一头白眼狼!”

脸色惨白的壮年男子们挣扎着站起身,手臂和双腿,不停地打哆嗦。一个个虚弱得如同寒风中的稗草。很显然,自从被贺鲁关起来之后,他们连一顿饱饭都没吃上过。

“我背后的寝帐里,应该有奶酪和点心,你们自己去拿。”图南达看得心酸,强笑着向众人摆手,“如果没有,就让寝帐里的女人们给你们去弄。哪个敢违抗,直接砍了!”

“多谢可汗!”脸色惨白的男子们躬身行礼,然而,却没有挪动脚步。

贺鲁被赶下了汗位,按照规矩,贺鲁的一切,包括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就全部应该归属于图南达。他们即便再受图南达的信任,也不能染指后者的私产。

“大汗,我这里有马奶酒。”“大汗,我这里有肉干。”“大汗,我这就命人取点心来!”叫嚷声,迅速在周围响起。却是几个底层小管事,看准机会,相继跳出来表忠心。

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图南达笑着点头。随即,将目光又看向了正在赶回来的一支人流。

人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八名贵族打扮的长老和他们的嫡系家人,都被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另外一部分,则是梅录夷男、大箭扎木和大箭拔也古,以及二人麾下的武士,不过,总人数比先前又高出了一倍,毫无疑问,是在去捉拿八大长老的途中,又有新的武士“迷途知返”。

看到图南达将目光扫向自己,勇士们一个个全都挺胸拔背。而八位长老,则全都耷拉下脑袋,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当日,杀死大萨满卡吉和也吞长老的,是谁的主谋,自己站出来!”手按腰间刀柄向前走了两步,图南达高声喝令。

众长老齐齐打了个哆嗦,随即,回答得异口同声,“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大汗,你听我们解释。我们没想过杀自己人。是阿史那沙钵罗……”

“骗鬼!”图南达没兴趣听他们撒谎,厉声打断,“别敢做不敢当。夷男,从每家抽出一个男丁,押到一旁准备处死。他们撒一句谎,你就杀一批!直到把所有高过车轮的男丁杀完为止!”

“是!”早就被仇恨烧红的眼睛的夷男,立刻带着武士去拉人,转眼间,就将八位长老的嫡亲长子,全都拉到一旁,当做的待宰羔羊。

八位长老当中,立刻有人支撑不住,扯开嗓子高声举报,“是福莱,是福莱长老。他事先跟阿史那沙钵罗密谋,说必须杀了大萨满,才能让贺鲁坐稳可汗之位!”

“召格,你胡说。”被举报者大急,转过身,对举报者破口大骂。然而,在他身体另一侧,却又响起了第二位长老的声音,“大汗,的确是福莱,阿史那沙钵罗答应给他的小儿子,说一名阿史那家族女人做妻子,还答应送他十匹大宛良马,三公七母。”

“大汗,是福莱,福莱长老私下找我们,说大汗您两头不站,看似聪明,到最后肯定两头都得罪!”

“福莱,你就承认了吧!死到临头,何必拉上别人……”

……

其他几名长老,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也纷纷开口,努力坐实福莱为杀死大萨满卡吉的罪魁祸首。

“你们撒谎,你们无耻!”长老福莱又急又怕,抬起脚,朝着举报者们乱踢。梅录夷男哪里有耐心看他垂死挣扎,上前拎起他的脖子,像拎小鸡一样拎到帐篷西侧,一刀抹断了他的喉咙。

“长老福莱,勾结阿史那沙钵罗谋反,害死大萨满卡吉,天理难容。其家高过车轮男子一概斩首,女子和小孩,贬为奴隶,归大萨满卡吉的长子随意处置!”丝毫不介意夷男没有接到自己的命令就杀人,图南达拔出带血的佩刀,咬着牙宣布。

长老福莱的家人,立刻哭喊求饶。梅录夷男,却没有给予这些人丝毫怜悯。带着武士们冲过去,将福莱的家人一个挨一个拉到帐篷西侧,用刀砍成两段。

寝帐前,那些刚刚被解救的官员和将领们,心中感觉不忍,然而,却没有人出言替福莱长老的家人求情。

原因很简单,就在前几天,大萨满卡吉一家的成年男子,除了跟图南达一道逃走的夷男之外,也被贺鲁和长老们下令杀了个精光。如今图南达成功夺回了可汗之位,作为图南达唯一的铁杆心腹,夷男对长老们怎么报复,都不过分。

“杀死也吞长老的,是谁的主谋?自己站出来,还是等着其他人举报?”不待夷男那边的杀戮结束,图南达再次举起刀,向剩下的七位长老逼问。

刚刚夺回可汗之位,他必须展示自己残暴的一面,才能震慑其他窥探汗位者。所以,眼下血还没有流够,远远没有流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