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残阳将最后一抹光照在瀚海都护府营地,照亮破破烂烂的鹿砦和曲曲折折的壕沟。营地西侧,鹿砦已经被破开了不止一处豁口。正对着豁口壕沟,也有一大段儿被尸体和泥土填平,然而,一面猩红色的战旗却依旧高高地挑在营地正中央,旗面上,斗大的“唐”字,针一样刺痛众突厥狼骑的眼睛。

已经整个进攻了两天一夜,连续几个月来从没遇到敌手的突厥叛军,竟然仍旧没能成功突入瀚海都护府营地深处,拔掉那面让他们愤怒的大唐战旗。

如果营地内的守军,是真正的大唐精锐也罢,突厥狼骑拿不下眼前这座简陋的营地,也说得过去。偏偏守军是一群乌合之众,并且不久之前刚刚经历过一场内乱。狼骑们却至今奈何不了对方,此时传扬开去,岂不是让草原上各路英雄笑掉大牙?

“格尔盖,带你麾下弟兄们上去,接替哥舒比哈。车轮战,我就不信,婆润手里头,还有许多可战之兵!”羯盘陀气得嘴角抽搐,却强压怒火,沉声吩咐。

守军已经快支持不住了,这点,稍微具备一点儿领兵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所以,哪怕牺牲掉更多弟兄的性命,羯盘陀也必须继续保持攻势。否则,再让守军休息一整夜,谁知道婆润身边的那些中原人,还会玩出什么花样?

不是自己指挥能力不行,也不是麾下的狼骑们本事不济,而是婆润身边那些中原人太狡猾。羯盘陀曾经亲眼看到,营地内有两个身穿山纹铠的家伙,总是在关键时刻带领少量兵马出现,每一次,都能够力挽狂澜。

而从第一天抵达瀚海都护府,到现在,接连两个晚上,他都没睡成囫囵觉。那些该死的敌军,凭借在自家门口作战,熟悉地形的优势,变着法子袭击他的军营。大部分袭击,都没给他麾下的狼骑们造成什么损失,却没完没了,有时候,甚至纯粹就为了恶心人。

羯盘陀相信,那两个身穿山纹铠的家伙,不是婆润麾下的将领。造价高昂的山纹铠,草原上很少有部落会配备。而作战本领那么出色,眼光又那么毒辣的回纥将领,他事先不可能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羯盘陀也确定,回纥人以前并不像现在这般难对付。以前他父亲曾经率领狼骑与吐迷度可汗交过手,后者从来不屑于在夜间发动偷袭。更不屑,专门做恶心人的事情。而现在,回纥人的首领换成了婆润,就全都学“精明”了,很显然,有人在背后给婆润出谋划策。

两项综合,答案呼之欲出,那两个身穿山纹铠的家伙,是姜简特地留给婆润的帮手。除了那两个家伙之外,婆润身边,至少还有一支规模不大,但作战经验极为丰富谋士队伍。

正因为有了可靠的帮手和出色的谋士,婆润和他麾下的那些乌纥之众,才发挥出了远远超过其自身的战斗力。才能一次又一次,凭借奇迹般的表现,将杀入营地内的狼骑又硬生生给顶了出来。

然而,打铁终究需要自身硬。姜简给婆润留下的帮手和谋士们,能短暂提高回纥人的战斗力,却不可能让后者彻底脱胎换骨。只要狼骑一直保持攻势,不给那些中原来的帮手和谋士们喘息和调整战术的机会,早晚能够将婆润和这厮麾下的回纥人全都打回原形。

“泥步设,弟兄们,弟兄们今天已经杀上去过两轮了。并且午食只吃了几块马肉。”与羯盘陀信心十足不同,伯克格尔盖的意志明显有些消沉,竟然冒着军中大忌,没有立刻奉命出击。而是先站在羯盘陀面前犹豫了十几个弹指功夫,然后低声提醒。

“再杀上去一次,然后每人分半斤牛肉干,补充体力!”羯盘陀皱着眉头看了格尔盖一眼,沉声补充。“我心里头有数,最多两刻钟,就会派乞必带人去接替你。”

“是,末将遵命!”伯克格尔盖从羯盘陀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清晰是杀气,没胆子再坚持自己的意见,躬下身体回应。

“伊力何,你带领麾下弟兄,绕到敌军营地北面去放火。”羯盘陀又皱了皱眉,继续调兵遣将,“不求你能将鹿砦点燃,至少要吸引住一部分敌军,让婆润不敢把兵力全都集中到西边来!”

“遵命!”大箭伊力何也早就累得两腿发软,却咬着牙高声答应。

快速向瀚海都护府营地那边扫了几眼,羯盘陀又抓起第三支令箭,“呼伦,你带领五百骑兵……”

“呜呜呜——”没等被他点到名字的将领上前接令,不远处,却传来一声警讯。紧跟着,短促的警讯一声接着一声,转眼间就连成了串儿。几名斥候伴着警讯声,旋风一般策马直奔他的羊毛大纛。

“大胆——”羯盘陀心里打了个哆嗦,眉头迅速皱成了一个疙瘩,“来人,去帮他们拉住战马,应该是我父汗那边有新的指示。”

仗打到现在,他已经不可能再收兵。所以,无论斥候带着什么样的紧急军情而来,都必须是他父亲车鼻可汗的最新指示。

“是!”亲兵们心领神会,答应着徒步迎向斥候,携手拦住狂奔的战马。

斥候们训练有素,虽然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却一个接一个滚下马背。俯身在前来帮忙拉住坐骑的亲兵们耳畔,以极低的声音吩咐,“快,快扶着我们去泥步设身边,紧急军情,听见的人越少越好。茨毕,茨毕伯克前天傍晚被姜简生擒,后营,后营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