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可靠消息和斥候验证,乌纥把他麾下的大军分成了五路,一路由史笸箩带着留在金鸡岭看守粮草辎重。另外四路,今天日落之前,能够抵达白马湖,苦艾岭、老鸦山和大甸子。”姜简拉开一张牛皮,一边对着烫在其表面上的舆图朗声讲解,一边用白滑石将提到名字的几个地点一一圈了出来。(注:滑石,一种天然软石头,可以当蜡笔使用)

漠北地广人稀,基本没有什么城池和标志性建筑,所以舆图画得也非常简陋,只有弯弯曲曲的几条线、七八个墨团儿和一大堆圈圈儿。

然而,杜七艺、骆履元等人,却看得极其认真。甚至拿起尺子,快速估算四路敌军抵达各地目的地所需要走的路程,以及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

对于婆润和几位领军的年青特勤,事情更为简单。从小就被家人放在马背上四处撒欢的他们,熟悉瀚海都护府周围方圆三百里的一草一木,听了地名,就知道从一处到另外一处,骑着马究竟需要走多久。

“乌纥这是准备一战定输赢啊,粮草靠后,四路大军在瀚海都护府周边彼此呼应,包抄合围!”骆履元心算的速度最快,第一个蹲下身,指着舆图议论。“这几个位置,彼此之间距离都不超过五十里。咱们无论打其中哪一个,临近的另外两路突厥兵马,都可以迅速扑过来。”

“剩下一路,就可以直扑瀚海都护府!”杜七艺皱了皱眉,快速补充。“真是好算计,欺负的就是咱们这边兵马还没整合完毕,拿不出足够的弟兄跟狼骑正面抗衡!”

“咱们如果派太多的兵马迎战其中一路,突厥将领还可以果断后撤。而咱们的队伍,还要防守都护府,注定不能追得太远!”

“如果不出战的话,四路大军到达各自目的地,稍作修整,就可以继续向瀚海都护府合围。”

……

陈元敬、李思邈和瓦斯特勤等人,也感觉头大,站在舆图旁议论纷纷。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眼下瀚海都护府刚刚经历一场内乱,军心民心都不安稳,大部分将领也还没来及完全掌握自己麾下的兵卒。至少要拿出敌军两倍的数量,才能保证打得赢其中一路。而派出的将士太多,老巢就会空虚,很难承受住羯盘陀的全力一击。

“关键是,这四路大军,无论哪一路兵马具体数量,咱们都不知道!”婆润皱着眉头盘算了半天,又抛出下一个难题。

秋风渐起,草原上严重缺乏遮挡。而敌我双方,都有的是骏马。导致瀚海都护府的斥候,没等摸到敌军近前,就会被敌军的斥候提前发现。而只要发现,接下来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杀。

最近两日,瀚海都护府的斥候已经折损了三十几人,却未能准确判断出各路敌军的数量。导致大伙想要迎击,都不知道该带多少兵马为好。

“实在不行,咱们就离开王庭,大步向东走!带着突厥人在草原上一起迁徙。”见少年们都想不出太好的对策,胡子曰忍不住低声提议。“反正从这里一直到大潢水,都是瀚海都护府的地盘。只要能拖到第一场雪落下,突厥人就只能灰溜溜地撤军!”

这倒是一个稳妥可行的对策,登时,就让瓦斯等回纥将领的眼神开始闪闪发亮。

在托庇于大唐羽翼下之前,回纥人习惯于逐水草而居,汗庭从来不会在某个固定位置停留超过三年。

而吐迷度可汗被大唐封为瀚海都护之后,汗庭才和都护府一道在当前的位置固定了下来。但底下的十七个别部,仍旧会不时地挪一挪地方,以免在某个区域生活太久了,草场被牲口啃成戈壁。(注:古代牧民没有环保概念,但有自己的生存经验,依靠迁徙让草原恢复。)

“这恐怕不行!”出乎胡子曰预料,第一个表态反对他意见的,竟然不是姜简,而是婆润。

只见少年人一边摇头,一边快速补充,“虽然兵法讲究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但漠北和漠南,所有部落在二十多年前,都曾经臣服于突厥。如果咱们顶不住先撤,除非大唐及时派兵出来支援,否则,很多两头下注的部落,立刻会彻底做出选择。届时,羯盘陀甚至不需要亲自领兵来追杀,只需要下一道命令,咱们就会不停地遭到攻击!”

“那就来一个杀一个!”瓦斯特勤心情急躁,挥舞着手臂说道。“咱们打不过突厥人,还打不过这些帮虎吃食的杂碎?!”

“你能确定,届时,咱们回纥十六部自己不散了架子么?”婆润年纪虽然比他小,想得却远比他深,提出来的问题也一针见血。

以瓦斯特勤为首的几个回纥将领,眼神立刻暗了下去。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

正所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十六部能够共同拥戴一个可汗,不仅仅是因为大伙都是同族,还因为这样做,可以给各部都带来好处和安全感。

而如果可汗不战而走,还导致各部不断遭到漠南漠北其他各族的围攻,那追随可汗的好处,就远远高于风险。届时,肯定一些别部会弃婆润这个可汗而去。甚至再度发动叛乱,杀掉婆润,拿他的脑袋向羯盘陀谢罪!

“那,那怎么办?难道还能死守都护府,等待李素立前来相救不成?他上次可是没派一兵一卒过来?”见婆润执意不愿意暂避敌军锋缨,游侠曲斌皱着眉头提醒。

虽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唐人,他揭起大唐的短处来,却毫不留情。短短两句话,就让大伙失去了对大唐朝廷和燕然大都护府的信心。

众人闻听,又叹息着摇头。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曲斌的话没错。大唐朝廷和燕然大都护府,短时间内,肯定指望不上。

“小骆,帮我算一下,敌军在前天和昨天,大概都走了多少里路?”一片叹息声中,姜简的问题,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斥候的汇报没出现偏差,敌军前天还没分兵,走的路程和以前一样,仍旧在七十到九十里之间。”骆履元的算数天分,立刻有了施展空间,稍作思考,就给出了答案,“昨天分兵后,最快一路至少走了一百四十里,最慢一路,也在一百二十里之上!”

众人齐齐皱眉,将目光转向姜简,不知道他为何对敌军的具体行军速度,如此在意。

“这不应该是史笸箩的谋划,史笸箩比这狡猾,也能推测出咱们的大致实力!”姜简根本没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双眉紧皱,轻轻摇头,“这个打法,有些过于自信。这次来的狼骑,总数只有一万出头,剩下的全是来自药葛罗的喽啰。羯盘陀自己身边,留下的狼骑肯定要比其他各路多。婆润身边,也不能一点儿狼骑都不留。如此算下来,除了羯盘陀自己统帅的那路之外,其他任何一路敌军的队伍里头,真正突厥狼骑,都不会超过三千。”

“不一定,如果我是羯盘陀,就用药葛罗人,充当疑兵。然后把剩下的突厥狼骑,集中与其中一路!”胡子曰想都不想,就凭借经验做出了反驳。

“如果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我只要带兵迎击其中一路,就有六成可能,交战的不是狼骑!”姜简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将手握成拳头,轻轻下砸。

“你要出击,先打垮其中一路!”胡子曰眉头一挑,瞬间就猜出了姜简的意图。

“你带多少人?如果胡大叔猜错了,羯盘陀给三路兵马,都分配了突厥狼骑呢?”杜七艺向来谨慎,果断提出质疑。

“我只带骁骑营,免得都护府这边空虚,让敌军有机可乘。如果羯盘陀给三路敌军,都分配了狼骑,跟其中任何一路交战,我都不会吃亏!”姜简笑了笑,脸上忽然写满了自信。

骁骑营是从整个回纥十六部里头挑选出来的精锐,虽然只有一千五百人,战斗力足以顶原来的三千甚至五千人。

如果对手是葛罗禄仆从,他带着骁骑营扑过去,基本上稳操胜券。如果是一部分突厥狼骑外加一部分葛逻禄仆从,他带着骁骑营扑上去,至少也能打个平手。

如果他倒霉,刚好遇到了五千以上狼骑。凭着对地形和熟悉和精湛的骑术,他也可以带领骁骑营迅速撤退。初来乍到,人地两生,敌将未必敢全力追杀!

“小心另外两路敌军扑过来增援!”杜七艺被姜简的自信感染,却仍旧认真地提醒。

“那就要看,谁更快了!”姜简俯下身,用手指在舆图上快速勾勒出一条直线。“这路敌军,今晚能日落之前能抵达白马湖,如果我判断没错,他的宿营地,也会放在湖畔。而我现在出发,明天天亮之前,就能杀到他的宿营地。趁着天色还没放亮发起进攻,苦艾岭、老鸦山的敌军,即便接到警讯,唤醒士卒,收拾铠甲和战马,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再加上路上的耽搁,没有一个半时辰,他们赶不到战场。而一个半时辰,足以让我跟白马湖畔宿营的这路敌军分出胜负,然后抽身离去!”

这一招,不是来自于李仲坚的兵书,而是李仲坚的刀术。

李仲坚的刀术,并不怎么追求招数的巧妙,对快速和有力,却追求到了极致。

既然羯盘陀放弃了稳扎稳打战术,想尽快解决掉瀚海都护府,自己就干脆给他来一个,以快打快,先断了其一根手指,再考虑其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