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第一次打人,心里呼哧呼哧直跳,手掌落在王德义的脸上,竟然震得发麻。

自幼接受儒学熏陶,加上胆小懦弱,从来没有体罚过下人。

这一次,只用了七成之力,王德义的冠冕一下子飞到十米外的水池边,一位乡民走过去,捡起来,给他戴上。

王德义并不感到面部异样,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小便失禁。

他顺着李治手掌的方向,转脸,嘴里嘀咕着,“陛下,下官有罪。小的有罪。”

附近的村民看见王德义委曲求全的样子,都为他叫屈。

那位捡拾冠冕的村民,哆嗦着不敢抬头,噗通一声就在他的身旁下跪,求道,“陛下,陕县的情况实在是特殊啊。土地沙化严重,三年大旱,两年蝗灾,就是神仙来了,也不能让土地长出茅草来,何况是种植谷物。”

李治怒道,“你们不是靠着黄河吗。”

那位村民低声道,“黄河之水天上来,流到陕县,就像脱缰的野马,留不住啊。大旱期间,水源枯竭,河水的枯水期一年比一年长。水利设施陈旧老化,就是有水源,也无法通道田地里。”

“这也不能全怪王县令,县库的金银全部上缴州部,加上今年赋税收入锐减,您让王县令拿什么去赈灾。要不是陛下微服私访,王县令只有拿着一条命,带着乡亲们整修水渠。”

“王县令已经半年没回老家了,您们来之前,他带着乡民正在河对岸的石垭村打井,想利用深井的水来补给灌溉水源的不足。不想,上来,就被您打了。”

李治已意识到,打人有点欠妥。

必定自己事先没把事情弄清楚。

他面色缓和一下,端起堂案上一杯浑浊的老茶,呡下一口,满嘴黄沙的味道。

老乡的话一落音,李治急忙走过来,扶起王德义,“起来说话,您也该早说。看来,朕还是情况不熟悉。误会了。”

“陛下,都是下官失职,没能治理好风沙和盐碱。加上水源问题,陕县农民收入低于东都好几倍,是为臣的责任。臣有罪。”

“王县令,现在也不是检讨的时候。快把县里和州里在家的官员召集过来,研究一下赈灾和治水问题。”

王德义站起来,作揖施礼,然后吩咐捕头施德朗前去召集留守的官员们。

李治滞留陕县,带着王德义等人,查看当地水利设施、沟渠布网,以及土壤沙化情况。

一面派出御史协同王德义、施德朗等人接连打开黄河岸边的太原仓、盐仓、集津仓,开仓赈灾,不能眼看着灾民饿死。

沿线数百里的流民纷纷领粮回家安居。多日不见的炊烟,又在河两岸的荒野上袅袅升腾。

看到面色微红的乡民,李治心里稍微宽慰。不易啊。治理一个县如此,那治理一个帝国,更加难上加难。

首先要解决温饱问题。

饿着肚子的子民,能安居乐业吗。

陕县县令王德义的脸上,也渐渐挂着笑容。他动员街坊邻居,把自己的小鸡和小羊宰杀后,献给李治。

虽然没有宫廷里的美味佳肴,这原汁原味的地锅鸡、水煮羊肉,让李治吃得满头大汗。

一边品尝着土菜,一边规划着水田治理,随身携带的银两,也都拿出来,作为付给老百姓的伙食费用。

王德义死活不愿意收,王德左劝右说,他才勉强收下。

“我怎么能收陛下的饭钱呢。”

“王县令。这小鸡和小羊,都是街坊邻居的宝贝,自己舍不得吃,献给皇上,这已经是动了根基了。咱不能让老百姓受苦,给几个银子,也好度过荒年。”

王德义领着捕头施德朗把银子送到各家去,那些老百姓顿时流涕谢恩。

一连数日,才把农户的帐算清。

这一日,李治坐在陕州府衙,查看各地赈灾放粮情况,忽然,门外一声高喊,“陕州刺史尉迟龙觐见。”

吆喝。

尉迟龙的反应够迟的。

朕到陕州十几日了,他才姗姗来迟。

“让他进来。”

李治对着门边的王德,一挥手,“王公公,让尉迟龙进来。”

尉迟龙战战兢兢地一脚跨过门槛,大步往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在李治面前。

“臣,不知御驾来临,我来迟了。请皇上指示。”

“指示?”

李治面色一沉,低声呵斥道,“好一个尉迟龙,您作为一州之长,板块内出现这么大灾情,您擅离职守,到什么地方去了。”

“禀陛下,下官身体不好,我去东都老街看病去了,所以近几日不在陕州。”

“看病。您胡扯。”

门外的一位老汉厉声喊道。

李治一看,此人就是随行的那位流民老人。

“陛下,我第一次遇到您,就看出来,您是京城的大官。原来你就是新登基的皇上啊。”

老人就在门外,噗通一声,双膝下跪,“陛下,尉迟龙能吃能喝,身体好好的,一点病也没有。他是在教坊司寻欢作乐。我这里有密信。”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笺,递给王德。

王德仔细的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将黄麻纸交给李治。

李治哆嗦着阅读一遍,大喝一声,“好啊,您想欺骗朕。来人,将尉迟龙摘去冠帽,押入陕县大牢。”

“陛下,这是诬告。您不能偏听小人之言。我叔叔是尉迟敬德,他是先帝的好友。陛下,看在叔父的面子上,请您饶了我。”

“什么诬告。什么小人之言。这是东都斥候的密信。您叔叔知道您擅离职守,也不会包庇您。”

李治嘀咕一声,大手一挥,几个金吾卫扯住尉迟龙的胳膊,就往外拉。

门口的老人见尉迟龙被押走,起身笑笑,“谢陛下为民做主。”

说完,转身要走。

“好汉留步。您既然心系陕州灾民,何必急忙离开。不如,就在这里留下来,帮助县衙赈灾,等陕县灾情过去,您再走也不迟。”

老人停住脚步,眼神里露出惊喜,“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留下来,参与县衙治理。”

“就是。”

李治大声宣旨,“鉴于陕州灾情严重,急需有人牵头赈灾。朕任命王德义任陕州刺史。老人家,您的名字是?”

“我叫王德政。”

“那好,朕任命王德政任陕县县令。即日赴任。”

“谢陛下。”

“谢陛下。”

王德义和老人一齐下跪叩头。

“王刺史,朕从长安一路东行,陕州灾情最重,朕命令您,即日起,做好赈灾善后工作,另外,对于年久失修的水利设施,尽快整修。”

“陛下,陕州五年之间,不是旱灾,就是蝗灾,百里无人烟,千里不闻机杼声。老百姓太苦了。能否给点救济款?”

“救济款?张口就是钱。”李治对王德说道,“通知户部侍郎王先知,先拨付五万两白银,用于陕州兴修水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