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整个人就像精神失常一样,蹲在茅坑的石墙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夜风裹挟着骤雨,他浑身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一百多名弟兄就这样没了,我该向何处去?赵爷是不是还活着啊!
他不顾粪坑的恶臭,以及地上乱爬的蝇蛆,哀哀戚戚的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得昏昏沉沉睡去。
鼓打三更,暴雨停息。
黄毛感觉到有一个毛茸茸的肉球堵在嘴上,下巴阵阵发痒,一睁眼,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直瞪着他。
“啥玩意!野狼——”他被一只毛揉揉的臭嘴蹭醒了。
“哎哟!去——”
一只骨瘦如柴的黑狗用长长的红舌头,舔着他的嘴角。
他揉揉眼,怒吼一声,起身一脚将黑狗赶跑。
走出茅坑,看见庙宇的火已经熄灭,大殿里依然冒出缕缕黑烟。
一抹鱼肚白,从东山的尖顶放出微弱的亮光。
黄毛就像考古队员,仔细地翻检着地上扭曲变形的同伴。
看着黑乎乎已经碳化的肢体,黄毛再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他十分冷静的将“黑炭”收拢好,集中摆放在西厢房空地上。
一百二十六具残缺的肢体,静静地躺着。看着无头、无脚、呲牙咧嘴、怒目圆睁的样子,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兄弟,此血海深仇,我黄毛一定为你们血债血偿。”
他围绕着大殿的每一尊神像,反复查看,就是看看有没有活人。
确认大殿没有遗漏后,黄毛哆嗦着双腿走进后殿。
里面的大梁已经落下,浑圆的泥塑神像,横七竖八地滚落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
“赵爷!”
“赵爷!”
……
“赵爷唉——唉——”黄毛的叫声,几乎黄腔了。
他死命的轻声呼唤几声,竟然没有一丝回音。
哗啦!
黄毛身体就像被人抽去了骨架,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他蹑手蹑脚,匍匐着爬行,当他拐到关帝神像的后面时,噗——一阵青烟飞起来,袅袅升空。
眼圈在黄毛眼前晃动须臾,一下子就消失殆尽。等缕缕青烟散去,在神像的底座旁,现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孔。
机关吗?
圆孔刚好能插进一个指头。
他试着用右手食指伸进去,“哧啦!”
一道响声过后,神像吱吱离开原位,底下竟然是一个暗口。
哦!
难道赵爷顺着地道跑出去了!
黄毛想到此处,心里稍稍宽心。
他想起下午在西厢房里自己的表态,横下心来,双脚先伸进暗道里面 ,一松手,整个人坠落其间。
里面无光,他用手触摸,猫着腰,一步一步,顺着地道向前走去。
黄毛在地道里摸索一个半时辰,前面突然露出一道白光。
心下一喜,脚底一滑,他打了一个趔趄。
就当他想加快步伐前行的时候,看见,石洞的地面上,滴着一路血迹。
“有人在前面!会不会就是赵爷啊。”
他慢慢又朝前走了十来步,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嘀咕。
“这小子跑的这么快?出了洞口,就没法找到他了。”
“别你妈胡说,他被我一斧头砍倒了,怎么又活着跑掉了。就是没死,我估计血也流得差不多了。”
“这么说,应该跑不远。你看这血迹,越来越新鲜。”
“花哥,只要割下这小子的人头,回去就能领取五百两白银。五百两啊,可是一笔飞来横财。”
“咱们,什么事不干,一辈子挥霍不完。”
“领了赏钱,咱们就潜伏在吕梁山里。”
“进山没意思。还是去南方,吴越之地才是人间天堂……”
突然,声音停了下来。
“我靠,花哥,你闻闻,好像有臭狗屎的味道。”
“是不是有野狗跑到地道里来了?”
“也有可能踩到狗屎。狗屎运要来了。”
……
跟在后面的黄毛拉过自己的衣襟反复嗅嗅,自己却一点也闻不到狗屎味。
玛德!
难道自己的鼻子不灵敏,还是老烧酒灌多了。
忽然,前面的声音停顿一下。
接着,传来一阵撕打声。
“哈哈,狗日的,看你往哪跑。”
“站住,再不站住,老子一斧头劈死你。”
“赵爷,你赶紧跑,我和赵三断后。”
“王少,你快领着赵爷跑,前面就是出口,一出去,就是集镇,集镇上人多,咱就安全了。”
没等黄毛反应过来,前面转角处,传来两声“咔咔”响。
接着就是“噗噗——”撒气的声音。
“好小子,真尼玛不耐打,一斧头,就开瓢了。”
“弄了老子一身血。”
黄毛瞅准时机,一个健步向前一窜,看见光影处,两个黑衣人在擦拭身上的血水,坑道的一侧睡着两个人体。
看来赵爷的随从已经死了。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布点在移动,像一个活人,腿脚不灵便,好像有伤。
“好了,那小子不会挪动太远。咱上去一斧头砍了他的脑袋,提着回去交差,银子到手就远走高飞。”
那个被称为“花哥”的黑衣人,有四十多岁,腰身浑圆,头罩下的五官棱角分明,手提明亮亮的板斧,正在一步一步靠近移动的黑点。
这就是自己要找的赵爷。
“赵爷——”黄毛差点喊出口,伸手将柳叶断魂刀抽出来,随手在帮腿上拔出一把匕首,快速转身,一扬手,匕首飞箭一般疾驰而去。
“啊!”
花哥后面的那个黑衣人背部一挺,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
黄毛听了一会,看见花哥继续自顾自的朝前弯腰而行,他就猫着腰,摸到黑衣人的身边,撕下面罩,套在头上。
“快点上来!别你妈磨磨唧唧的!”花哥嘟囔着,板斧在暗处闪着寒光。
“哎哎——快了——”黄毛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板斧,柳叶断魂刀藏在身后,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我靠,果然是赵爷。”
前面的黑点越来越大,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地面上,流下道道血迹。
显然,赵构受了重伤。
“哈哈,赵爷!”花哥猛喝一声,前面的人一转头,接着又加速移动。
“赵爷,有人要您的命,别怪我手狠。”花哥叫嚣着,一伸手拉住赵构的一只脚。
他飞快的抬腿,猛地一脚跺在赵构的伤腿上,“啊——”赵构惨叫一声。
“好汉,饶我一命。我出去会全部告诉你藏宝的地方,十三车金银珠宝,分你一半。”
“啊啊啊——”赵构忽然又惨叫起来,花哥将一把竹签扎进赵构的臀部。
“东家的金银珠宝根本就不是你藏的。你小子敢骗我。”
“哧啦!”
花哥一把撕开赵构的衣领,举起斧头,“你小子的头颅就值500两白银,哪有提着二斤半头颅去领赏来得快。”
说时迟,那时快,花哥斧影一落,一道血雾飞溅。
黄毛心里一凉,“赵爷,你命休矣!”
他擦去脸上、眼上的血水,尚未反应过来,发现前面的花哥,身子渐渐的后仰,咕咚一声,跌倒在石壁上。
半天,赵构的身子挪动一下。黄毛尖叫一声:“我靠,你小子还能动弹。”
黄毛一愣神,手里的板斧不知道何时出手了,几步奔到花哥跟前,奇怪的是,花哥的脑袋上插着一只板斧。
哦,刚才情急之下,黄毛竟然本能地甩出板斧,正中花哥的后脑勺。
赵构哼唧一声,转眼发现自己还活着。
当他看见眼前的蒙面人时,忙忙叩头谢恩。
“谢谢好汉,救命之恩。”
“赵爷,我是黄毛,快走吧。省的夜长梦多。”
黄毛一把扯下头套,赵构顿时一惊,“我靠,原来是我的副官。”
“大哥,还什么副官不副官的,整个队伍就剩你我两个人,队伍没了,我们是光杆司令了。”
两个人挪到洞口,外面是一个低矮的山峰。
山上绿树成荫,一片片,不知名的野花在秋风里顽强地绽放着。
“黄毛弟,我的左腿被砸断了,你设法帮我临时包上。”
黄毛走出山洞,在山花烂漫的叶树林里,四下打探,一块巨石的下方有一处清新水泉。
他把赵构背到水泉边,撕下一块衣襟,蘸水把他身上的血迹洗干净。
从荒山草丛里采来金银花、三七叶放在嘴里嚼碎,撕开赵构的左裤腿,把药渣涂抹在肿胀处。
从古树藤蔓上剥下树皮,折断四五根枯树枝,将树枝均匀贴在衣裤的外面,费力地将赵构的伤腿用藤皮一圈一圈缠绕起来,扎牢固定好。
赵构和黄毛将上衣脱去,黄毛在泉水旁清洗后,支在树杈上晾晒。
二人咀嚼着一些野果,等衣服晾干后,重新梳理完毕,赵构拄着一根木棍,黄毛引路,他们便向山下的街市区走去……
……
两个时辰过后,赵构和黄毛就出现在一处闹市街区里。
“赵爷,咱们还是先找家旅店住下来。贼人来不来追杀我们,这话还两讲。”
赵构咬着牙齿,痛苦的笑笑,“真是大难不死啊。要不是黄毛小弟找到庙宇后殿的通道,我现在早就横尸地下道了。”
他抬手擦去头上的汗水,看看正值晌午时分,肚里早已饥肠辘辘。
“黄副官,那就按你的意思办。找旅店住下来,再作打算。”
二人沿着街巷,走了几道弯。
巷道口的远处飘着一块黄色招牌旗,上书:“泉城醉仙楼”,五个粗体隶字在秋阳下格外醒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