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爷王裕鞭辟入里的一番高论,本来认为李绩很认同。

他说完第一条观点后,看见李绩听地很认真,不免洋洋自得。

自我感觉良好,否则,靖王爷为啥听地那么仔细。几乎没有插话。

“其二,对于闹事者,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特别是谢长春和秋枫辰,要立即派府兵捉拿归案。菜市场斩首示众。”

王裕停顿一下,看看李绩的面部有何反应。

“还有吗?”忽然李绩就像刚睡醒的样子,冷不丁问了一句。

“暂时就这些。归纳一下,一是‘堵’,二是‘杀’。”

“哒!哒哒——”

“好一个并州刺史,解决饥民问题就这么简单吗?”李绩猛然将堂案拍得呼呼山响。

“一个堵字,一个杀字就能完全退了饥民潮。官轻民重,民如水,社稷为舟。水可载舟,亦能覆舟。这么重要的执政理念您考虑到吗?”

面对李绩的雷霆之问,王裕面露愧色,低声应道:“王爷,你要知道,晋阳府库的金银已经空了。没钱,你让我咋办。”

“战争耗尽了府库的金银,这不怪你。我问你,粮仓里的粮食还有吧?”

“有。”王裕不假思索的道出真相,接着好像很为难地说道:“只是,没有皇上的手谕,国家储备粮不可轻易开仓。”

“这个我不管,你现在立即安排各州县,要妥善安置好流离失所的饥民。设法赈灾。减少饥民被饿死的人数。”

王裕面色冷冰,花白胡子直接飘起来:“靖王爷,你难道对唐律一窍不通?那要是朝廷怪罪下来。怎么办?”

“我担主责。”李绩再一次发火。

“那好,我这就去安排。出了问题,你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

等王裕把话说完,李绩缓和一下口气,声音沙哑道:“驸马爷,我刚到并州,你怎么不能将这么个烂摊子交给我吧。要说杀人,我保证比任何人杀得都快。你想想,仓廪实而知礼节,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每天都要死人,你让这些人怎么知礼节。”

并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北齐以来,几乎连年开战。百姓受苦,官府受累。这种局面必须尽快扭转,不然,我李绩不就是尸位素餐了吗。

他想到此,用严厉的目光看着王裕:“驸马爷,给我准备一份太原府名门望族的名单,近日,你陪我分别去拜访拜访。”

“这个不难,我马上就去誊抄一份。”

王裕走出总管府,绕过两道街区,乘上一辆马车,径直来到王家大院。

王丽质见父亲回府,立即帮他脱掉官袍,打来一盆温水。

“爹,洗把脸,休息一下。”

王裕洗把脸,端起八仙桌上一个紫色的瓷瓶,倒了一杯药酒,呲啦一声喝下。

“关节炎、类风湿的,这几天我的腿脚好像不听使唤了。”

“爹,躺到**去,我替你捶捶腰。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新官已到,旧官还不退堂。看你还鞍前马后地跑。”

“你知道啥啊。李总管初来乍到,社情民意都不清楚,我这个旧人怎么也得带带几天吧。”

王裕哀声叹气,看见王丽质把被子铺开,忙忙摆手。自己从书房里拿来纸笔和砚台,开始誊抄晋阳县的几家大户名册。

“抄这劳什子干啥?你不是心里清楚吗,哪家是名门,哪家是大户,门朝哪,家里几口人,你都比谁都熟,这还要随身携带不成。”

“公主殿下到——”

王裕刚要说明缘由,忽然,门外小厮一声高喊,一位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进来。

“妈妈。”

王丽质飞快地跑上前去,搀扶着同安公主走到软榻上坐定。

看见王裕面前摆着纸笔,同安公主心生疑窦,驸马如何喜欢起舞文弄墨了,一辈子都是马上战将,难道弃武从文了。

“唉!”此时,王裕又叹了一口气。

“驸马爷,我在长安那么多天,你书也不捎、信也不传,我回到并州王家,你为何愁眉苦脸啊。不高兴我回来吗。”

“公主不知,这新来的总管上来就让我难堪。我都这把年纪啦,还把我训了一通。”

同安公主一惊,我去,还有这样的愣头青,你现在还是并州刺史,又是驸马都尉,谁敢拿你不当回事。敢当面训你,他是脑瓜子被驴踢了。

“派人查查他的底细。”同安公主没好气的说道。

王裕忙忙应道:“回殿下,不要查了。我接到皇上的密诏后,就派人赶赴东都起底这位总管。他的出身很简单,祖上是一名北周的军中都尉。大业年间,他的父亲参加辽东征战。后来,睢阳李氏一族被人陷害,全家五十八口死于非命。”

“这个总管自此由叔父照管,因婶娘不喜欢,最后逼迫离开李家,寄宿山神庙。被一个癞头和尚收养。”

“后来继承和尚的衣钵,又自学《周易》《紫微斗数》什么的,鼓捣着,成为一个江湖小相师。”

“哗啦!”

王裕话未说完,王丽质手里的茶杯却一下子抖落到地上。

“原来是一位江湖术士。堪舆师,算命的。”同安公主心里一阵揪心,小小的江湖骗子,竟敢窃取皇家高位,真是滑稽透顶。

李二啊,李二,什么人不能用,你小子倒好,整一个江湖术士来当并州的大总管。

要是被朝中那些老臣知晓,这小子不是上了大唐的热搜了吗。

“既然这样,那就不足为虑。王家班扈从个个都是高手,还怕镇不住他。如果人手不够用,我从京城再派人来。我看他还有什么能耐。”

王裕与看公主把问题整反了,急忙解释道:“殿下,当务之急,不是与他作对。而是如何应对。”

“应对什么?”

同安公主话音未落,“铛铛——铛铛——”门外忽然传来刀剑撞击声。

王裕和王丽质急忙跑出去一看,王家班扈从正在和一位陌生的少年打得正酣。

那少年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年纪,戴着墨镜,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毡帽,身穿蓝色布衫。

他人在原地不动,以手臂为半径,一把折扇忽左忽右的遮挡,犹如泼墨涂色。

王家班扈从几十人手持铁管、长刀,一齐声地乱打乱戳,竟然无法近身半步。

一名扈从看来已经红了眼,顺手将长枪投出,接着打出三枚金钱镖。

只见那少年也不躲闪,伸出左手,用中指和食指一夹,长枪立刻停在半空。

右手折扇一展,“嗖嗖嗖——”,三枚金钱镖被反弹而出。

“呀!”

“妈!”

“哈!”

……

每一枚飞镖洞贯二人,六名扈从应声而倒。

长枪在空中静止半息,忽然向后飞出,“当啷”一声响,直击王家大门阙楼顶端的飞檐。

没等李绩腾空接枪,王裕大吃一惊:“好汉住手!”

李绩弹跳而起,轻轻接枪在手,手指连弹,“咔嚓!”长枪被拦腰斩断。

王丽质早已喝退扈从,战战兢兢地和父亲站在廊道口,看着少年缓步而来。

没等王裕伸出手来,少年摘下墨镜,顺手将毡帽拿在手里,面露微笑:“刚刚见面,就不认识了。”

“啊!靖王爷。”

王裕一声惊呼,这王爷易装也太快了,刚刚还是一身战袍,现在竟是长衫长褂,头发也修剪为半寸。

“保养的好,还是会化妆。真是一头雾水啊。”王裕一边腹语,一边拉着李绩的手,颔首道:“手下鲁莽,还请靖王爷海涵。”

说着话,将李绩引到王家正房大厅。

李绩看见大厅正中央,端坐着一位老妇人,锦衣华服,仪态大方。

“这位就是新任并州大总管,宋州人士,靖王爷李绩。”

王裕一边介绍,一边令人给李绩看座。

同安公主第一眼看见李绩,一下子认不出来。

实际上,李绩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的贵妇人,就是李二的姑母——同安公主。

同安公主,唐世祖元皇帝李昞女,生母元贞皇后独孤氏,太上皇李渊的同母妹。

嫁有唐一代第一等的高门大姓太原王氏,公爹叫王秉,曾任隋朝司徒,谥定。

丈夫叫王裕,武德初任隋州刺史(从三品),后官至开府仪同三司。

李二登基后,又接着任用王裕为并州刺史。

同安公主在大唐开国后即封长公主。

武德二年(619年)十月,窦建德攻克黎阳,俘虏了正在那里的李神通、魏征及同安公主。

李绩在东都知道后,立即派余生前往漳南,给窦建德施压。

窦建德见到李绩的手谕,吓得连夜作出安排。李绩手谕写着:同安公主一行,少了一根汗毛,我瓦岗集团军的铁蹄就会踏遍漳南山山水水。

当时的窦建德心里打怵,不仅没有虐俘行为,还把李神通和同安公主安排在别馆,待以客礼。

大概当了十个月俘虏,武德三年(620年)八月,李渊派使者与窦建德讲和,窦建德同意,就让李神通、同安公主和使者一起回长安。

同安公主一行人路过东都境地,李绩还派魏公送去大量的生活用品。另派36员谭家湾特战队员沿途护驾。

这些,李绩从来没有给李二说过,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去梳理这些过往的细枝末节。

无人知晓的事,李绩也不想再翻出陈年旧账。

李二很敬重这位姑母,所以,驸马府和晋阳王家都有府兵值守。

也就是说,王裕有自己的家丁班底。

李绩见了同安公主,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颔首作揖:“见过公主殿下。”

“坐下吧,我也才回到晋阳。”同安公主将话锋一转,低声发问:“听说你和李靖将军收复了河东道大部分土地和城池,这次力战东突厥贼寇,你们的功劳不小啊。”

“回殿下,还是皇上指挥的好。我和李将军只是按计而行。功劳要记在皇上的身上。再说了,我只是当个帮手,李靖部是主力军。”

“哈哈!”同安公主不禁笑出声来,好小子,会说话。不与圣上争锋,不与同级争功,好啊,这样的将才难得。难怪李二这么喜欢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远征军总司令,不简单。

她眼睛眨巴一下,笑着吩咐道:“丫头,李总管第一次进府,还不去后厨安排酒宴,今日中午,我给靖王爷接风洗尘。”

“我还是和衙役们一起吃工作餐吧。”李绩的话到嘴头,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他看见王丽质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身着一身淡蓝色低胸长裙,小蛮腰一步三摇,一抹粉白衬托着凹凸深谷,胸前白影绰绰,鼓鼓囊囊的,令人有点目眩。

她发现李绩盯着她看,便对着他莞尔一笑,高高的发髻摇晃着,转身走向后厨。

“听说郡主和他弟弟王定襄都随你出征了,你也是艺高人胆大,错一个人,也不敢下这个决心。”

“殿下,您的一双儿女精忠报国,我怎么能拒之门外呢。李唐的江山也是人民的江山。外敌入侵,人人都要奋起抗击。”

“说得好啊。江山是大唐子民的,黎民就是江山。国家兴亡,匹夫无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爱国不问出身,生在帝王家更要为国而战。好,靖王爷,我佩服你。”

李绩俯身向前,再次作揖:“还是殿下您家教有方啊。”

不一会,王丽质过来请大家入席。

同安公主坐在首位,李绩和王丽质分别坐在她的左首和右首。

当然,按照王氏家族礼仪,驸马爷王裕坐在同安公主的对面位置,那就是副主陪了。

满桌子菜肴,李绩扫视一下,也很普通。公主家的待客水准,可能不及他这个王爷。

他心里一阵酸楚,皇族如此,寻常百姓家的饮食,又会是什么样子。

自然灾害害苦百姓,边境征战耗费了大量的国库金银。

国家如此,小家如斯。

李绩夹起一块晋阳泡馍,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一系列振兴晋阳之策,不时在脑海里盘算着。

同安公主与李绩喝了三杯宫廷御酒,笑呵呵的问道:“王爷生活上有什么难处,就和驸马爷说。”

她抬头看看对面的王裕,忽然提高声调:“李总管刚到,要不暂时住在咱家。后面小楼空着那么多房间,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皇上还没有免去驸马的刺史职位,就是退居二线,驸马还要关注晋阳的民生。与王爷住在一起,有事好商量。”

“好啊,我让靖王爷教我练武。”公子王定襄接上话茬,王丽质瞪了他一眼,他才知趣的闭口。

“公主殿下吩咐就是了。饭后,靖王爷就到后院休息,缺什么就让小女给添置。”

“啊!”

王丽质惊呼一声,慌乱间,茶水从杯子里溢出,像梅花一样洒落桌面。

她和李绩四目相对,顿时晕生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