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的事情很快传出,随后告病日久的丁谓就得知了消息,整个人原地愣了好久都没说话。

赵祯和李迪的这次交易,显然超乎了他对李迪的刻板认知。

丁谓脸色很难看,瞪着来报信的郭峰冷声道:“他怎么会!怎可能如此!”

“太后今日下旨,立郭开山之长女郭妙玲为皇后,择黄道之日完婚,并准许了以李迪为首的多位老臣致士的请辞。”

原来是早有预谋!

丁谓若现在还不明白,那四十年的官宦生涯就算白活了。

故意制造混乱,拉李迪下水,他自诩此计绝伦,一出手就打在了刘娥的七寸上。

当年刘娥之所以能够临朝辅政,除了有先皇亲口遗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靠着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们尽心辅佐,才得以走到现在。

可现在刘娥竟半点也不念旧情。

更让他没想到是,李迪非但没有反抗,竟主动致士,甚至还准备在最后时刻,帮刘娥一举肃清了朝堂。

被李迪坑了啊!

他想起来之前韩敖告诫:那王臻看似无党无派,可终究是先皇看重的那批人,范仲淹、吕夷简、晏殊、庞籍……这些朝中初显锋芒之人,看似毫无关联,但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点!

这些人都是先皇在世时,亲手为赵祯培养的朝中班底。

而王臻便是承启这些人新老交替的存在之一!包括户部尚书韩敖、三司使王尧臣,这些人都是先皇用来承启新皇班底的引路人。

但可以肯定的是,李迪绝不在这些人之列,否则他做不了宰辅。

轻敌了啊!

丁谓心中暗自发狠,却没注意到郭峰此刻的眼神有些飘忽。

压下突起的情绪,他仍旧云淡风轻的开口道:“已是绝路了!此刻唯有开诚布公,此刻换一线生机。”

——说是开诚布公,到不如爽快些,投降吧!

丁谓也没有再坚持下去的理由了,他没想到被逼上的梁山的李迪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若早知道是这样,恐怕丁谓打死也不会去招惹他。

还不如当初软刀子割肉,再与那母子俩划拉几年,哪怕被最后依旧是被清算,也好过现在被人一网打尽的好。

“相公……”

管家突然走了出来,俯身小声道:“前日,曾有人往李府的院子里扔了一个砖头,后经咱们的人探查,那是一张字条。”

呃!

用砖头给宰辅家传递消息,这种手法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可查到是什么内容?”

管家看了眼郭峰,丁谓示意无妨,这才小声道。

“上面只有一个字,退!”

二人皱眉不解。

管家继续道:“当晚,李迪悄悄进宫面圣,同行者还有吕夷简,王尧臣等人。”

终于说通了!

此刻再细细咀嚼那个‘退’字,丁谓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那张字条,是何人所送?”

管家皱眉道:“不清楚,下面人只是说当日李府门外并无外人经过,只有几个暗中监察的皇城司密碟。”

郭峰早就不关心这些了,因为他已然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丁谓却深沉着目光,神色有些迟疑。

“难道是宫里那位?”

又随即摇头道:“不可能!若是太后做的,大可明说就是,更不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给李迪传递消息。”

……

垂拱殿内赵祯坐在正首,侧边是太后刘娥。

许茂则在身后站着,只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按理说垂拱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刘娥身为太后,就算再独断专政,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可看赵祯的样子却并不在意。

许茂则心中叹息着,如今的太后愈发专权了,这不但对赵祯来讲不是好事,对他这个第一内侍的地位来说,也是无形的削弱。

“启禀陛下、太后,叶双愁到了。”

门外侍卫禀报,赵祯顿时来了精神,有些兴奋道:“让他进来。”

叶双愁飘然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里,他似乎从来都不用脚走路,整个人来去如风般飘逸。

“参见陛下、圣人,京城流言案涉事官员共三十七名,已经全部拿下!”

好!

赵祯喜形于色的脸上满是痛快!

不等他说话,又有内侍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圣人,吏部尚书韩敖罢官请辞,此刻正在宫门外。”

先前你干什么去了?

你要之前就站队,现在丁谓早就在回乡的路上了,何至于废这么大力气。

赵祯下意识看了刘娥一眼,见她神色依旧从容,就道:“把他请辞的奏疏拿上来,告诉韩敖,朕体恤卿家社稷之功,特准其致士归乡,赐金银各五百,就这样吧……”

“咳咳咳咳……”

刘娥恰逢适宜的咳嗽了两声,淡淡道:“韩敖致士,吏部主位空缺,陛下觉得该让谁补缺才好?”

这是新老交替的第一步,也是刘娥今日破例留在垂拱殿的原因。

“这……事关朝廷社稷,一切由母后定夺吧。”

大意就是,我太年轻怕办错了事,而且说了又不算,还是不发表意见了。

刘娥微微点头,正色道:“知鉴院右正言晏殊,恪尽职守、勤勉尽责,哀家以为可担此任。”

赵祯犹豫了,他赞同刘娥的做法,却不免生出一丝抵触的情绪。

晏殊是他儿时启蒙之师,说是简在帝心亦不为过,赵祯本意也是想寻机会将晏殊提拔上来。

只是提拔归提拔,但这话从谁的口中说出来还是有区别的。

母子情分虽好,但在权力面前也要分个孰重孰轻。

若连晏殊升任吏部尚书的任命也要刘娥决定,那是否意味着自己身边已无亲信之人。

许茂则低下头,然后心中发出叹息。

——太后还是不愿放权给陛下啊!

赵祯眨着眼睛,忽然道:“母后当年也曾在父皇身边辅政过多年,可知当年有一位名叫秦丰的金科进士?”

秦丰是谁?大殿里许多人心里都冒出了问号。

刘娥下意思抬眼看向赵祯,眸中情愫五味陈杂,可赵祯却依旧是一脸纯良。

“皇帝怎么忽然对前朝之人有兴趣了?那秦丰哀家倒是听说过,景德三年进士三甲之一,与晏殊、庞籍、王臻被士林冠与汴梁文坛四杰之名,文采卓著不凡。”

刘娥的语气很复杂。

赵祯缓缓点头,笑道:“怪不得,母后可知近日汴梁城中出了一位文采不凡的诗仙。”

这年头哪有那么多诗仙、诗圣,不过是冠名虚言罢了。

刘娥对这些没兴趣。

赵祯继续说道:“此人母后应当也有些印象,正是秦丰之子秦为。”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刘娥只觉得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面色缓缓阴郁。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想要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