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的局势变幻莫测。

李元昊的称帝,让大宋君臣都有些措手不及。

当初张之白建议屯兵西北,等没西夏内乱正酣的消息传来后,大宋即刻出兵打西夏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候赵祯心动了。

那个帝王谁不想收复故土,这可是名垂千史的伟业啊。

可惜这个建议后来被秦为拦截了。

但西北方向的高级将领们,还是通过自家渠道得知了这个打算。

再加上有些驻守西北的将领被频繁召回京城,发表对西夏作战的看法。

大宋对西夏的态势就更加明朗了。

上到君王、下到地方,大家都憋着想要搞西夏一把。

不管是为了立功受奖还是为了收复失地。

这回大宋君臣难得的默契了一把,并暂时摒弃了文 强武弱的想法。

虽然武将是要压制,但面临这么好的机会,大家也不肯放过。

这是还没被现实打疼啊!

若他们知道这今后的许多年里,大宋对西夏胜少败多,最后甚至连一战都不敢了,他们会是个什么心情。

种诂就是被遣调的将领之一。

可经过多方证实,西夏并没有内乱。

用秦为的话来说,这一切都是西夏人的圈套。

圈套不圈套的暂且不说,可朝廷现在确实犹豫了,打还是不打,打赢了还好说,打输了怎么办?

看西夏这架势,是早就等着一战立威了。

大宋一个不慎就会成为垫脚石,到那个时候脸面可就丢到家了。

……

随后,叶双愁就把狄青去了樊楼的事情汇报给了赵祯。

“大宋在府洲、西南连续大胜……陛下您又亲口夸奖了狄青,府洲折家那边倒还好,毕竟上次府洲大捷折家已经占了上风,折继闵不会这么没脑子还来争这些,可……种家却有些脸上挂不住了,同是将门折家得了彩头到还说的过去,可狄青……”

叶双愁的讲述不带立场,冷冰冰的。

“所以种诂在樊楼设宴,叫人去请狄青肯定不会客气,后来秦为也闻讯赶去,还带了十多个北伐军,依着秦为的性子,樊楼今日怕是会动刀兵。”

嫉恶如仇是秦为的标签,说难听点,这厮几十个睚眦必报的。

这种人算不得君子。

可秦为也从来不以君子自居,他曾亲口说过,君子都是装的,太累!

赵祯一听就叹道:“打便打吧,这些武人都憋着一口气想出头,不打才不正常……那种诂带了多少人?”

叶双愁说道:“二十余人,都是西北的悍卒,都能以一当十。”

张之白想起先前陛下让吕夷简和庞籍去劝架,这二人的脚程肯定赶不上秦为的速度,这会儿怕是已经打上了。

他犹豫了少许,淡淡说道:“陛下,听说那些北伐军自从西南回来以后就懒懒散散的,那狄青也不好好带兵了,整日的往秦家跑,还有那秦为……”

张之白的话头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的王臻,幽幽道:“这小子那里都好,也就是太不稳重……输了也好,好歹给他个教训。”

王臻本想回怼两句,又觉得张之白说的也算有道理,那小子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赵祯一想也是。

秦为最近身上的功劳太多了,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受些挫折也好,总比被人惦记的好。

叶双愁却说道:“种诂治军狠辣,动辄断手断脚,杀人亦是常事……”

将门治军和将领治军不同,将领会不停的换,麾下对他而言只是一些过客,所以治军再严谨也很少杀人。

可将门却是铁打的将领流水的军士,手段自然不同。

但这种动辄下重手的治军方式却让赵祯有些不满。

张之白解释道:“陛下,军中多有跋扈之徒,若是不加以震慑,临战时那些人会不听号令。”

赵祯不懂这个,但还是叹道:“有错责罚就好,还要杀人么,这……残暴治军,不是好兆头。”

大宋历来主张的就是以和为贵。

赵祯又是号称一代仁君,自然对着些残暴狠辣的手段没有好感。

这一刻种诂在他心中的印象直接跌破了底线,变成了一个残忍好杀的负面形象。

老张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不禁有些傻眼了,“陛下,种家在西北可是中流砥柱,治军手段值得商榷,可却不能伤了悍将的心啊!”

赵祯算是看出来了。

朝中的大臣们对种家明显是带着偏爱的,觉得种家是大儒之后,有手握边疆大权,是个值得拉拢的。

至于那些他们口中的‘贼配军’,朝臣们大多看不起,就算你狄青成了名将,可依然比不上文武兼备的种家。

这时候的社会就是这样。

文人看不起武人,将领看不起下属,世家看不起寒门。

于是军心士气就成了泡影。

等若干年后辽人被金人打成狗时,大宋君臣觉得机会来了,就起大军去进攻,结果被辽人的败军打成了狗。

就是这时候作的孽。

赵祯想到这些,只能摇头笑笑道:“张卿,稍后稍微训诫他们一番算了,好歹都是为国效力的将士,能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

“陛下,来了。”

叶双愁至始至终都没有发表意见,而是一直在等。

在他看来,谁对谁错、谁抢谁若,要看到结果才能下定论。

外面皇城司的麾下密探匆匆赶来。

赵祯直接便道:“那种诂可下狠手了?秦为如何了?快进来说说。”

这话一出口,张之白顿时觉得一阵委屈。

听听!

陛下上来就问秦为如何了,根本不在乎缘由,这是圣卷啊!

没办法……谁让他们不再年轻了,谁让他们不能帮赵祯处理麻烦呢?

那密探进来行礼,说道:“陛下,种诂和狄青在室内动手,种诂手下两人一人断臂,一人胸骨断裂……”

好狠的狄青!

张之白等人想着折克行那不吭不响的模样,心中不禁一寒。

赵祯微微点头,虽然隐蔽,但许茂则却看到了。

这是赞许的表情。

种诂挑衅,狄青反击,陛下认为这样的反击很妥当。

至于什么大儒之后,在帝王的眼中,只有好恶之分,大儒是个什么东西?

大宋遍地的大儒,帝王不差这个东西。

他似乎全然忘了刚才的话……合着种诂严惩下属就是残暴,狄青断人手脚却成了应该做的。

偏爱谁都有,可赵祯的偏爱明显太多了。

大家都在咂舌狄青的狠辣,可唯独许茂则看到了这其中的深意。

陛下有意偏向狄青!

这或许是因为有秦为的因素在,但更多的是,相比于一个势大的将门,陛下更中意狄青这样有能力又没有背景的。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的为帝王所用。

当初的秦为就是例子!

密探继续说道:“后来秦为赶到,双方言辞激烈,随后种诂说比试一番,看看秦为练兵的本事……”

王臻猛地冷了脸,狠狠地道:“二十余人对十余人,这是不公!种家好歹也是将门,脸都不要了!”

他没直接弹劾种诂就算是克制的了。

张之白却在心中暗笑,说道:“沙场征战,难道遇到优势敌军还能让你选择一对一?那不是儿戏吗!”

这话看似平常,可王臻却知道,这是张之白开始忌惮他们这些次相了,所以逮着机会就要打压几下,生怕他们太积极抢了自己的首相之位。

没有人会嫌做官的时间短,大家都恨不得老死在这个位置上,

所以……你王臻又不知兵,哔哔个啥?

密探看了张之白一眼,眼神中有些愕然。

张之白心中不悦,就说道:“快快道来。”

秦为被虐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啊!

别管有仇没仇,反正那小子太嚣张了,被教训一顿大家自然开心。

密探只能接着说道:“于是两边就在樊楼里打了起来,小人就愣神了一会儿,里面就倒下了一片……”

我去!

种诂那么猛?

张之白心中对种家的治军本事多了些满意。

心想这样的猛将,若能得他举荐参展几次,那种家翻身的同时,他这个宰辅的功劳也是大大的!

这样的勇将,别说是弄死麾下,就算是多弄死几个也无事。

“小人仔细一看,倒下的却是种家的人……”

呃!

赵祯本是以手捂额,闻言不禁放开手,诧异的问道:“确定吗?你没看错?”

密探委屈的道:“陛下,小人在皇城司里乃是眼力第一……”

赵祯微微抬头,“好。”

只是一个字,却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背后站着的许茂则又不禁心中暗自摇头……陛下这是偏爱的没边儿了。

“秦为令北伐军把那些人的手脚打断了不少。”

这也太狠了吧,比种诂还狠!

看来狄青动不动就断人肢体,是有源头可循的。

张之白又开始微微皱眉,觉得种家的练兵方法怕是有些落后了,这要是盲目举荐,说不好就会落下麻烦。

“此事虽然儿戏,不过……秦为的练兵之法却是令朕激赏,去叫他来。”

大家对赵祯的偏爱已经见怪不怪了,也没再多说什么。

稍后秦为来了,看着很是云淡风轻。

“你和人动手了?还断了不少人的手脚?”

赵祯的问题让秦为很是无辜,他说道:“陛下,是对方主动求着臣,非要和臣比试一番……还说什么,不比试臣就是怂包,臣……陛下对臣提携恩重,若臣是怂包,那不是丢了陛下您的脸么?”

赵祯本是想先定个基调,然后再不咸不淡的呵斥几句了事儿。

可秦为却一脸无辜的模样,让他有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说道:“据说北伐军自西南回来后,操练就有些漫不经心了,朕还以为他们打了场胜仗,回来就有了骄纵之心,没想到竟然能赢了种家的悍卒,为何?”

这是承认我的练兵之能了吗?

不过这个‘据说’……是听谁说的?

秦为想都没想就看向了张之白一眼,然后笑着说道:“陛下,操练漫不经心只是谣言。臣练兵就是一条,只要练不死,那就往死里练。”

惯性思维你们可懂?

赵祯一琢磨就摇头问张之白:“这等练兵之法可能行?”

张之白知道秦为这话是堵他的,自然不会认栽,接着说道:“难!若是操练狠了,将士会抱怨,进而会怠慢,若是再逼迫,军心就乱了。”

这话没说错,大宋军队目前就这尿性。

赵祯又看向了秦为。

“张相的话倒是没错,不过臣以为军心的混乱,主要还是因为武人地位低下。地位不高就只是想厮混,什么保家卫国只是笑谈罢了,这样的将士若是上了战阵,臣担心会一触即溃。”

这个是痼疾,但在当今的大环境下很难得到改善。

赵祯知道这事儿一旦说起来就没完了,就转口说道:“罢了,你且回去。”

等秦为走后,王臻提醒道:“陛下,您还没问他详尽的练兵之法呢?”

赵祯摇摇头:“他的那些……别人学不来。”

善待将士,爱兵如子!

就这么一条,谁能照着做?

这年月武人就是猪狗,人会去善待猪狗?连种家都对手下的将士非打即骂,可想其他人会怎样看待那些武人。

赵祯有些郁郁不乐,却不知道秦为对他从来都是喜忧参半。

这个帝王仁德宽厚,对臣子来说是个好帝王。

可对天下百姓来说,这样的帝王却让大宋只能原地踏步,导致问题越积越多,让继任者看着这个大宋头痛,只能下狠手去改革。

稍后秦为就去了城外庄子,而种诂则是忙着去拜访几位宰辅。

西北的种家来访,这个是要见见的。

庞籍作为枢密使,种诂自然首当其冲先来庞家拜见。

只是刚一见面,庞籍就暗示了几句,示意他多读书,少些戾气。

这让种诂几乎是想掩面而逃。

吕夷简只是含笑听了他对西夏的看法,却没给评价,这种事不关己的事儿,老吕向来拿捏得很好。

随后就是张之白。

刚在朝中被秦为怼了一句的张之白,话不大好听:“当年老夫跟随先帝出征西北时,种家可不是这般无用。听闻你乃是种家下一代的佼佼者,为何输给了秦为的厢兵,而且还是一群散邸司出来的贼配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