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吗?

三个原本自傲的年轻人,忽觉得此刻卑微到了尘埃里。

边上的欧阳修却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着就走。

“欧阳,你去哪?”

“我要告假,回家好好温习一下今日所学。”

韩琦想了想,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稍后三人找到了陈昂告假。

“为何?”

陈昂怒不可遏,心想大部分学生都告假了,你们三个就是国子监给秦为留下的面子,竟然也要告假?

你们一走,国子监里一个学生都没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万一秦为发飙呢?

甄良称病躲了,他首当其冲就是出气筒。

那可是宰辅终结者啊!我能挡得住吗?

文彦博低头道:“秦祭酒不计前嫌,将自家绝学教授给学生,学生现在要回去温习了,以免辜负了秦祭酒的良苦用心!”

韩琦也说道:“秦祭酒的学问惊为天人!学生现在只想把今日所学全都记在脑子里,生怕忘了半分。”

陈昂愣了。

这是闹哪样?

秦为有绝学?

可看这三人一脸的真诚,陈昂心中的不解化作了疑虑,然后摆手道:“去吧去吧。”

三人告辞,陈昂去见了甄良,苦笑道:“祭酒,学生说那秦为教了他们绝学……现在都回去温习了,难道秦为真有大学问?”

二十岁的权臣,他自然有些本事。

可本事和学问是两码事。

甄良抚须沉吟了一会儿:“此事……先看看吧,若他真有本事,大不了老夫向他负荆请罪就是,老夫是看不惯那些滥竽充数之辈,但若其真有才学,老夫也不会嫉贤妒能。”

“祭酒好魄力!”

陈昂拱手赞了一声,甄良却摆摆手道:“老夫六十岁才做到祭酒,自认见过的天才不少,可就算再厉害的天才,也没有二十岁的祭酒,这是要打多少人的脸面啊!”

……

国子监的学生全跑了,消息传来,正好君臣正在议事。

“噗!”

张之白历来老成,可现在也忍不住笑喷了。

吕夷简也是笑出了声来。

张之白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一看赵祯在苦笑,就说道:“陛下,秦为毕竟年少,须得给他留些颜面才是。”

赵祯点点头,有些无奈道:“算了,让他自己去折腾的吧,若是没了学生听课,以他那性子,多半会自己回来,再也不去国子监。”

君臣笑了一阵,然后各自散去。

许茂则留在最后面,他站在殿前,眯眼看着前方,喃喃的道:“秦为若是连国子监的学生都教不了,赵允让这样的二世祖怎么会服他?司事局里那么多心高气傲的官吏,那些人可都是公认的才干之人,若没些手段和本事,秦为可能镇得住他们?更别说今日之司事局连政事堂都要忌惮,这些人可不是饭桶,他们就甘心在秦为的手下做事?”

他叹息一声,“这怕不知道谁才是傻子哦!”

……

文彦博回到家中,就叫了府里的两个账房到书坊里开始算术。

账房用算盘,他用心算,三人同时做题。

“五万七千三百六十一、加、叁万九千五百二十四,等于多少?”

陪读的小厮随口出了一个数题。

他不会算术,也不用管答案对错,他只管出题。

可越是这样,就越能保证题目的公正性。

两个账房开始扒拉算盘,而文彦博只是听了一遍,然后闭眼几个呼吸后,睁眼道:“等于、九万六千八百八十五!”

没人公布正确答案。

等两个账房姗姗来迟的打完算盘后。

“咦!”

二人惊讶的四目相对。

对了!

竟然只是闭眼想了一下就对了!

这怎么可能……

二人没说话,只等小厮再出了一题后。

文彦博仍旧只是闭眼沉思了片刻,就说出了答案。

一连十几道题都是如此。

天才啊!

自家郎君竟成了算术天才,这……以后还有他们的饭碗在吗?

年长的账房不禁叹气道:“小郎君,您真是天才啊!不禁学问做得好,连算术也如此精通!”

某是天才吗?

文彦博心中五味杂陈。

可惜我不是,秦为才是!

他吸吸鼻子,用哭腔喊道:“娘!”

他的母亲跑了进来,着急的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文彦博笑道:“娘,孩儿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教授,他是天才!”

他的母亲松了一口气,说道:“国子监早就没落了,如今来了好的教授,你要好生学才是。”

文彦博看着纸上的那一道道算术题,心中无比的坚定,点头道:“是。”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背着书包出发了。

国子监里大部分都是家境殷实且有权势垫底的官家子弟,所以他们可以肆意回家,日子过得颇为逍遥。

文彦博进了教室,韩琦已经到了。

“怎么样?”

他问道。

韩琦抬头,眼中有惊骇之色:“可怕!可怖!这是神仙的学问,当学!”

文彦博点头道:“是,要好好的学!”

“你等昨日听课,那位祭酒说了些什么?吓得你们下课就告病归家。”

学堂也是一个小社会,该有的阶级也会有。

身材高大的梁生不但家境好,而且打架也是个好手,所以目前的国子监里他就是老大。

他站在前面,得意洋洋的道:“叫你们走居然不走,这边是活该。话说你们今日走不走?”

秦为今天有一节课。

“不走!”

欧阳修来了,他瓮声瓮气的说了自己的看法,然后回到座位上。

梁生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欧阳修也没理他,文彦博和韩琦都齐齐摇头。

“咦!”

梁生讶然道:“你们竟然……疯了?”

文彦博的眼珠子一转,说道:“祭酒不许我们走,说是若是走了,回头就让咱们的家里倒霉。”

秦为名声在外,权臣的手段可不是开玩笑的。

尤其这人还是个睚眦必报、度量狭隘的,一旦被他盯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哈哈哈哈!”

梁生果然信了,得意的道:“这是你们的劫难,活该!”

稍后一节课结束,韩琦三人出去,他低声道:“你不该这么说。”

文彦博却得意的道:“让他们得意,咱们得实惠,到时候人人都以为祭酒教的课不好,如此心算之法就只有我们三人会,这是天大的好处……”

这货就是个有心机的,不愿意别人分享秦为带来的好处。

等秦为来时,学生果然只有这三个。

其他人都跑别的地方玩儿去了,宁可坐在院子里闲聊晒太阳,也不肯来听他的课。

秦为也不在意。

反正这大宋最有前途的三个人已经在他课堂上了。

其他的歪瓜裂枣不来正好,老子还不稀的教呢。

他站在上面说道:“从今日起,我会教给你们这世界没有的东西,多年后,你们定会因此受益终生!”

“今后的每堂课,咱们一半教算术,一半教其它的,你们要做好笔记。”

秦为拿出自己编的教材开始授课。

“加减法昨日我已经交过了,你们回去要好生复习,三日后我要考试,最后一名罚打扫教室一月!现在咱们来说说乘除法……”

乘除比加减要复杂一些。

所以这节课三人学的很吃力,但却没有一人抱怨。

现在不太懂没关系,大家都在争先恐的抄记着,准备回家以后再好生复习吃透它。

“……回去之后你们自己复习,昨日的那些题目也得做,莫要等我来检查批改时,发现你们没有寸进,那我可不会留情!”

一堂课结束,秦为习惯性的背着包出去。

“多谢先生!”

国子监祭酒是官称,虽荣耀却显得没啥水平。

但‘先生’,却只有教授学生的老师才有此称谓。

身后传来了学生的声音,秦为回身,就见三个入后会成为宰辅的学生都站了起来,齐齐躬身行礼。

他举起手,笑道:“好。”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有成就感。

比那什么‘祭酒’的称谓,更能让人觉得骄傲。

秦为并不讨厌教书育人,相反他认为一个国家想要强盛,终究还是教育的普及。

武力是可以达到一时的成就,但若想要长久的守住这些成就,那就得有与之匹配的学问。

而且大宋之所以文强武弱,就是因为二者的实力不均。

若是一个庞大的国家,只有学者没有强力的武功,那么再牛叉,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反之亦然!

大宋之强盛,任重而道远啊!

秦为他开始编写教材,很认真。

而赵允让则是他最早且唯一的学生。

“这个方程式……某觉得还可以这么解……”

书房里,赵允让一改往日的散漫,认真道:“二元一次方程是很精妙,可某总觉得还有更加简练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秦为欣慰的笑笑,将一本写有微积分的小册子给了赵允让。

学吧!小朋友……

你要是连这本书都能弄懂,那这大宋将再无与你匹敌之人。

在国子监里,上课也持续进行着。

三个学生风吹雨打都不漏过秦为的课。

甚至下课后他们三人也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这种行为若是放在朝堂上,那明显就是结党了。

有人在边上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可那些莫名其妙的方程式让他们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而且每次下课他们都会很恭谨的把秦为送出来。

三个国子监排的上号的好学生,竟然对一个少年入戏尊重?

有人看到过他们送秦为时的眼神。

那怎么就像是送别仙人般的仰慕和崇拜呢?

哪怕是见过许多学生看老师的目光,可谁都没见过这等崇拜和仰慕。

若是后世的人见到了这等目光,定然会脱口而出:“这不就是狂粉丝吗?”

聪明人一琢磨就觉得不对了,于是在秦为上课时,有人就悄然来到了窗户边上,而且人越来越多……

“……摩擦力在生活中处处可见,大家要留心观察……比如说咱们走路,下雨下雪路会滑,这就是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力减少了。那么反向一想,咱们怎么去增加摩擦力呢?垫土和干草,这是实际应用。但咱们应当要应用的更广泛些,比如说工匠,咱们做床弩是不是得考量摩擦力?这些用数据一量化,好了,你们学的这些东西就派上了用场。”

陈本觉得秦为的课有些鸡肋,每次教三个学生,那你还不如直接把那三人收为弟子,然后自己回家教去。

这不是他的火气大,而是每到了秦为的课,那些学生都跑了。

边上的太学都在拿此事取笑国子监,说他们本就人少,还分成了两个班,一班十余人,另一班……三人!

丢人啊!

陈本很是恼火,就找到了郭谦。

“祭酒,咱们得去看看,看看那位教的是什么,好歹也得有个交代吧!”

郭谦点点头,两人一起往教室去了。

天气不错,晒着太阳有些热。

“此事要多有耐性。”

郭谦担心会起冲突,就开始劝导陈本。

“秦为连上朝都不乐意去,却愿意来国子监,风雨无阻,这是为何?这就是一诺千金,咦,那是谁?”

前方的教室边上,十多个学生正蹲在窗下,鬼鬼祟祟的。

“干什么?”

陈本勃然大怒,过去就提溜起了一个学生,见他的手中有纸笔,就劈手夺了过来。

“什么……从液态变成气的过程,叫做什么……化?”

他抬起头来喝问道:“鬼鬼祟祟的作甚?说!说不出来就等着受罚吧!”

这学生战战兢兢的道:“学生想……想学。”

什么?

陈本看看手中的纸,再看看其他学生的手中也有纸,就过去夺了过来。

“什么……力的方向……”

他抬头,就看到了秦为。

“这是什么?”

秦为皱眉道:“这是沈某教授的课业,这些学生怎么学了?”

一个学生激动的道:“沈说书,学生错了,愿意回来就学。”

十多个学生都齐齐说道:“我等愿意回来就学。”

梁缺站在最后面,却是冷笑,不肯附和。

什么狗屁的学问,莫名其妙!

郭谦见状就欢喜的道:“那就进去吧,以后好生的学。”

做老师的,只要学生愿意学,那就没有不愿意教的时候。

那些学生都欢喜的准备进去。

“慢!”

秦为却不同意。

这些学生都是成年人,比他还大。

郭谦纳闷的道:“沈待诏这是为何?”

这是好事啊!能让你在国子监立足的大好事。

他淡淡的道:“我的学问一要看缘分,他们没缘分。”

那些学生面色一变,秦为却又说道:“第二就要看态度,他们的态度却不好。”

陈本愕然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啊!”

秦为摇头道:“我的学问,知道的人会视若珍宝,不知道的人会弃之若敝履,所以……别怪我不给路,跑吧。”

他指着前面的空地说道:“跑起来,一百圈!”

那块空地跑一圈大概是三十米,一百圈就是三千米。

秦为压根没给讨价还价的余地:“咱们回去继续上课。”

苏晏三人对郭谦和陈本行礼,然后进了教室。

郭谦尴尬的道:“此事不妥啊!再看看吧。”

他和陈本对视一眼,都觉得秦为自视过高,一会儿这些学生们不动弹,秦为的脸可就丢光了。

“跑!”

一个学生却带头跑了起来。

十九个学生,那个梁缺在边上冷笑着,抱胸旁观。

其余的十八个学生开始了奔跑。

郭谦愕然,还有些震惊。

“秦为到底是教了些什么?能让这些学生听话。”

陈本拿着手中的纸,苦笑道:“看不懂。”

一圈三十米很轻松,甚至觉得自己能跑一万圈。

可十圈下来就完全不同了。

十圈就是三百米,大半学生都开始了喘息。

这些学生的家境都不是很好,倒也算不得什么娇生惯养。

可没谁练过跑步啊!

“……热会膨胀,这个……徐彬你笑什么?站起来听课!”

教室里的授课依旧有条不紊,外面的也跑到了五十圈开外了。

一个学生摔倒在边上,他坚持着爬起来继续跑。

一个学生跑不动了,他喘息着,一步步的挪动,身上的汗水把衣服都打湿了。

当一个学生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时,他哭道:“我跑不动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陈本叹道:“那就回来吧。”

秦为教授的本就是杂学,和科举不搭干,所以陈本觉得这些学生都是疯了。

可那个学生却缓缓的爬了起来,然后叫来了一个交好的同窗扶着自己,一步步的往前小跑。

“为什么?”

陈本拦住了一个学生问道。

你们这是疯了吗?

这个学生的脸上全是汗水,他想推开陈本,却忍住了,就急促的说道:“说书教的是从未有过的学问,有大作用!”

说完他就避开陈本继续跑。

没人监督啊!

这些学生为啥要那么老实?

以前的他们可是偷奸耍滑无所不能,今日怎么这么老实?

陈本呆住了,和郭谦一起在看着。

为什么?

这些学生为了一个杂学,和科举没关系的杂学,竟然发狂了!

下课了,外面的十八名学生浑身湿透,他们站在那里,老实的和鹌鹑似的。

秦为走了出来,说道:“你们旁听的大多是些物理,我这里还有很多,有很多能让人沉迷于其中的学问。这些学问不只是能改变你们,更是能改变大宋!”

你在吹牛笔!

这次连张本都在腹诽。

郭谦尴尬的摇摇头,觉得秦为的大话传出去会让人耻笑。

秦为继续说道:“学了我的学问,你就别想着小富即安,就别想着只为了自家,那样的学生,趁早滚蛋。”

“谁不同意?”

这一刻秦为颇有些张飞在长坂坡断喝一声的威武。

“我……”

秦为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学生,就说道:“从现在起,你若是在我授课时接近教室,老子打断你的腿!”

国子监本就是混日子的,这个身材高大的学生都特么二十多岁了还在厮混,可见是没啥前途。

我不是你爹,所以你想怎么着都行,只是别后悔。

郭谦一看是国子监里功课最好的梁缺,心中就松了一口气。

这个好歹留着做面门吧。

……

“国子监的学生都去上课了?”

赵祯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

张八年说道:“秦为教授的学问有些古怪,那些学生都趋之若鹜,为此还被罚跑,跑伤了好几个,只是为了能去学他教授的杂学。”

这般厉害?

国子监是教授儒学的地盘,他让秦为去那里就是厮混,可这少年竟然打出了一片天地……

宰辅们也陆陆续续的得了消息,都有些愕然,随后就懒得管。

……

“这是一次机会!”

秦为已经改变了初衷,他觉得国子监和太学将会是一次机会。

王雱的眼睛一亮,说道:“安北兄,你莫不是想在国子监和太学教授这些学识,然后他们就成了你的班底?”

“龌龊!”

秦为掩饰住心虚,说道:“照你的说法,以前国子监的教授们岂不是都有班底?在哪呢?”

王雱摇头道:“可你这个不同,连某都痴迷于其中,觉得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秦为已经在畅想着未来的日子了。

王安石改革靠的是什么?

班底!

可他的班底却不牢靠,最后功败垂成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若是我重振国子监和太学呢?

把这些后世的知识教授出去,教出来一批批的人才。

大宋做官可是容易多了,几年就是一次升迁。

到时候这批人升官上来,我靠!

谁能挡我!

什么君子党小人党,都滚蛋吧!

想到就做到,秦为一溜烟进了宫。

“什么?你要重振国子监和太学?”

赵祯觉得秦为就是一时的热情,不过国子监和太学没落了也不是好事。

他摆摆手道:“你若是能说动郭谦,那就随你。”

国子监和太学本就管理松散,所以赵祯觉得秦为只是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事儿,新鲜几天罢了。

给他去,好歹他有钱,多少能为国子监和太学做些好事。

可消息不断传来,赵祯也有些坐不住了。

“陛下,国子监开始聘请大儒了,而且要教出过不少进士的大儒,给的薪俸……高啊!”

赵祯摇摇头,心想秦为此时舍得砸钱,到时候别来找朕哭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