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狼顾之相

西北之地,多荒漠,少人烟。古往今来,群雄逐鹿中原却鲜有人去染指西北。不只是因为西北一带民风彪悍,不服教化,更是以其地形多天险,易守难攻。即使百万大军兵临城下,敌众我寡,党项羌人亦敢拒城而守,与之周旋。于是,从西凉之地走出的枭雄若是有了染指中原的野心,必然会在天地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东汉董卓,唐朝的突厥可汗,莫不是心狠手辣,以致小儿闻声不敢夜啼。

如今,从无定河边走出的李继迁,延续着西北以战止战的传统,隐隐展现出一代霸主的潜质。

京兆府,通往夏周的必经之地,唐宋与折文樱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唐宋依旧是那副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哈欠连天,折文芯嘟着嘴,两个腮帮鼓鼓的,不知是在呕什么气。

“不走了!”折文樱忽然把背上的行李一摔,坐在路边客栈外的台阶上,托着下巴生起了了闷气。

“小姑奶奶,你到底闹哪样啊?”唐宋弯腰捡起那包行李,坐到她身边,长舒一口气。

“还不都是你呀!”折文芯委屈的眼角泛起了泪光,扑上去掐着唐宋的脖子气哼哼的说道“吃的也不给我买,还让我帮你背那么重的行李,回去我一定在沐儿姐姐面前告你的黑状。”

这几日同行,二人关系熟络了不少。唐宋也从折文樱口中得知沐儿还留在折府的消息,对这位娇蛮的王女顿时感觉亲近了起来,所幸把行李也分了她一包。折文樱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这人不知道怜香惜玉就算了,居然大胆把他堂堂一位藩王的妹妹当成丫头使唤。

唐宋懒洋洋的按住折文樱的头,看着折五小姐小短胳膊够不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叹气道:“行了,到了前面那座桥,我保证给你买吃的。咱们银子让你败坏的不多了,要省着点用。”

“我?”折文樱气呼呼的站到唐宋面前面前,一脚踢在他腿上喊道“你每次吃的比我还多,好意思说是我花的钱!小气鬼,踢死你,踢死你!”

闹腾了一阵子,心力憔悴的唐大官人背着三包行李,跟在蹦蹦跳跳的折文樱身后慢吞吞的上路了。京兆府虽然比不得开封府繁华,然而街边的小吃可不曾少。远远地二人就闻见了香味,等到从那些小吃摊位前经过时。折文樱再也扛不住了,拉着唐宋的衣角撒娇道:“唐大哥,求你了,我们就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你看,你闻,那家过桥米线真的好好吃的样子。”

唐宋咽了口口水,直勾勾的看着下锅的米线道:“好,那就先吃饭。”

郑大钱给唐宋准备的银子其实并不少,唐宋还分了一部分给载他出汴梁的几名水手。可是这半个多月以来身边多了张嘴,这张嘴又十分挑剔,结果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身上也不剩下许多。好在这两天二人在路上风餐露宿,折文樱也跟着他饿了几顿,现在看见吃的也顾不得挑剔了。唐宋要了两碗米线,埋下头大口大口的吃着。折文芯也没了富家千金的修养,完全不讲吃相的吧啦吧啦的吃起来。碗底朝天,汤都不剩一滴,唐宋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付了帐准备继续赶路。这时,忽的看到旁边桌下掉落了一个钱袋,钱袋的主人刚刚还在吃饭,此时在桥上还未走远。唐宋连忙捡起钱袋喊道:“前面那位穿白衣的兄台请留步,你的钱袋掉地上了。”

“嗯?”那白衣之人闻言扭过头来看,顿时,二人十分错愕的看着对方。

唐宋惊讶,是因为此人居然是传说中的狼顾之相,回头时脖子扭了个一百八十度。而那白衣之人则是察觉到唐宋的惊讶,连忙转过身走上来说道:“多谢这位公子。在下一时疏忽,见笑了。”

“不敢,不敢。”

唐宋呆呆的目送他离去。这人长相十分清秀,似乎没有蓄胡须的习惯。一身白袍干干净净,倒像个儒雅的读书人。只是刚才那一刹那,此人凌厉的眼神让唐宋相当在意。原来这世上竟真的有狼顾之相。

狼顾之相,是相面的一种情况,就是在肩头不动的情况下,头能一百八十度转,因为狼与狗都能一百八十度回头看,相传有此面相之人,皆是狼心狗肺,心术不正。又传有此面相之人,乃有帝王之志。

狼是北方少数民族的图腾神,所以中原人素来对狼没有好感。“狼顾”是狼的一种生活习性,指狼在行走时习惯左顾右看,十分谨慎。但用在人身上,就是说此人谨慎多疑,心怀不轨。

说起这狼顾之相的典故,那就要说到大名鼎鼎的司马懿了。相传司马懿天生狼顾之相,有一次,曹操为了测试传闻真假,看到司马懿走在前面,就突然喊道:“仲达!等一等!”司马懿毫无戒备忽然就显出狼顾之相,曹操大惊,从此就有心杀掉司马懿。可惜曹丕从中偏袒,司马懿又没有露出把柄,曹操最终还是留下了这个祸患,于是他死后结果成了丕睿芳髦才及奂,司马又将天下交。

“这个人是谁呢?”

唐宋苦思冥想了好久也没记起北宋有哪个著名人物是狼顾之相。折文樱填饱了肚子老实了许多,唐宋收回目光,二人又继续赶起了路。

过了京兆府,唐宋与折文樱又过了泾州、延州,距离夏州也只剩下一日的路程。大草原上,唐宋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路,忽的停了下来。

“怎么了?”折文樱好奇的看着唐宋问道。

“没事。”唐宋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想起,这附近埋着一位故人,那人也是这世上我所敬重的为数不多的好汉。”

“哦。”折文樱不满的嘀咕道“再怎么好汉,死了就是死了。咱们再不走快点,等到了晚上进不去夏州,草原上的狼群就会让你去陪你口中那位好汉。”

“呦呵,还敢对我不敬。”

唐宋拿着一根捡来的树枝在折文樱的屁股上抽了一记,折五小姐顿时张牙舞爪的要扑上来和他拼命。唐宋狡猾的一笑,闪了开,顿时让折文樱扑了个空,小女孩儿心性上来,也不打理唐宋,气鼓鼓的自己往前走去。

“我要去夏州,你自己去喂狼好啦!”

“喂,我去找找那人的坟墓,祭拜一下,别走远哦。”

“去喂狼啊!”

在附近寻找了好久,唐宋最后原来埋葬李继捧的地方时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墓穴,想必是被人将尸首迁到了别处。当下,他对着空空的墓穴拜了三拜,喃喃道:“李节度,世事无常,想不到我唐宋又回到了夏州。此番入城,希望你那族弟,那位西夏霸王能不记恩仇容下我吧。”

这边唐宋刚刚抬起身,就看到折文樱慌张的从远处跑了回来,一跃跳进原来埋李继捧的墓穴。唐宋瞪直了双眼,没等他开口,折文樱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看见我家的仆人走过来了,你千万不要说出我躲在这啊。”

“放心,我一直站在你这边的。”唐宋忍住笑说道。

从夏州来的路上,只见一名身着半袖宽衣,腰间配有短刀的邋遢男子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远远地还看不出这人相貌,等到走近了,唐宋与他一对视,二人同时吃惊的喊道:

“你这撮鸟!”

“雪里蛆!”

唐宋亲热的走上去和雪里蛆来了个拥抱,惊喜道:“雪兄弟,你不是去了府州吗?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

躲在墓穴里的折文樱顿时心里大叫不好:坏了,这天杀的大恶人居然认得我家的下人,千万别把我供出来啊。

雪里蛆初见唐宋,也是十分意外,当下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腰间的刀说道:“雪爷爷现在是府州折家折御卿折帅的亲兵,你这鸟人,不好生呆在汴梁,怎的跑夏州来了?”

“说来话长啊。”唐宋叹了口气道“我在汴梁汴梁闹出点事,现在逃难来了。你是在?”

“老子是为了折家五小姐啊。”雪里蛆苦着脸叹气道“这五小姐都到了该出阁的年龄,还像个小孩子一般。前段日子,我们九爷带她出去转转,不曾想她居然偷偷溜走不回来了。一个女儿家在外面多危险啊,折帅晓得我轻功好,于是就派我去找他妹子。临行前,四小姐还对我下了命令,找不回五小姐,就要我提头去见她。唉,你说俺怎么这么倒霉啊。”

“这个五小姐,想必十分大胆吧,居然敢一个人离家出走。”唐宋挡在墓穴前,打趣道。

“切,假的。”雪里蛆嘿嘿笑道“其实折家五小姐胆小的很,怕鬼,怕黑,怕打雷,我估摸着她现在一个人肯定也想回家了。”

狗奴才,臭奴才,敢说本小姐的坏话,还告诉这个小气鬼,本小姐回去一定要好好整治你。折文樱咬牙切齿的想着,忽然转念又想:这个小气鬼倒是讲义气,没有把我供出来,嗯,我果然没有没看错人。

“那如果你们小姐落到一个死人墓里呢?”

“啥?”

“就是那种又黑又潮,看上去像个地洞,里面的人不知道死了多久,鬼魂在洞里飘**……”

“呀啊!”

唐宋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墓穴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折文樱浑身泥土,满脸是泪的爬了出来。手脚并用的跑过去抱着唐宋的腰,哭喊道:“别来找我,我不是故意跳进去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你的墓啊,哪有人的墓是敞着口的!”

抬起头,折五小姐忽然看到唐宋那张贱贱的脸正戏谑的看向自己,冰雪聪明的他顿时醒悟过来,愤怒的大吼道:“混蛋,你敢玩弄我!”

“五……五小姐。”雪里蛆傻乎乎的看着她,半响惊喜的说道“哎呀,五小姐,可找着您了,这下有办法交差了。”

折文樱看着唐宋诡计得逞的那副嘚瑟样,顿时计从心来,抱紧唐宋的腰,可怜兮兮的看着雪里蛆道:“薛大哥,你不要再管我了,回去告诉奶奶他们,说小樱不孝,不能侍奉她老人家颐养天年了。”

雪里蛆苦苦求道:“五小姐你在外面玩了这么久,该回家了,折帅和老妇人,还有四小姐他们都担心你呢。”

“可是。”折文樱抹了把鼻涕和眼泪,在唐宋身上擦了擦,呜咽道:“我已经是这位唐大哥的人了,小樱去哪,也要征得唐大哥允许。”

坏了。唐宋心中暗想。果然,雪里蛆的眼中几乎蹦出了火焰,手慢慢伸向了腰间的短刀。

“你这贼厮,每次都给雪爷爷找不痛快,你玷污了折家最珍贵、最看中的五小姐,你就是要了俺的命啊。来来来,让你雪爷爷一刀劈了你,给你个痛快。”

“救命啊!!!”

折文樱报了一箭之仇,顿时心情豁然开朗,当下解释清楚。不过她不顾雪里蛆的苦苦哀求,死活也不愿意回府州,最后实在是不耐烦了,这才皱眉说道:“哎呀,你这人真的好烦啊。这样吧,你回去告诉我哥,让他安心打他的仗,我在夏州玩上几天,很快就回去。”

“这……五小姐,你留在夏州怕不安全啊。不如让属下也留下吧。”雪里蛆犹豫一番道,说完没好气的看了眼唐宋。

怪我咯?唐宋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便你好了,别再烦我了!”

正当三人说话间,唐宋无意间瞥见来时的路上走过去了一人,看那背影,竟是之前所见那名有狼顾之相的男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唐宋的目光,那名男子忽然转过了头。唐宋尴尬的朝他笑了笑,那人也认出唐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之后扭过头去渐行渐远。

“他也是去夏州?他去夏州做什么?”

满腹狐疑的转过身,这边折文樱拗不过雪里蛆的苦苦坚持终究答应了让他同行。于是,唐宋二人身边又多了一位带刀侍卫,虽然这位侍卫最擅长的功夫是逃命……

同一片天空下,远在另一边的南京,与唐宋分别许久的赵从约也听闻了唐宋落难又脱逃的事情。

“小宋啊,也不知你如今身在何方,如今你落得亡命天涯,我实在是担忧无比啊。你不来寻我想必是怕前来我们夫妻,不过我赵从约可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嗯,过段日子,打点一下,我就去打探你的消息。”

“老板,这幅字画多少银子。”

一名中年人拿着一副水墨山水画向赵从约询问道,赵从约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答道:“五两。”

“嗯,值得。这画画之人笔法细腻,下笔轻柔,老板,这画不是你亲笔吧?”

“这位老板好眼光,此画实为我夫人所画。”

“嗯,这里是五两银子,收好喽。”

“哎。”

来到南京后,赵从约和周女英靠着卖画也过起了平常百姓家的生活。虽然不甚富裕,但也逍遥自在。如今的赵从约比起当初汴梁城那个执绔少爷,已然成长为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儿。赵从约见天色也不早,于是收拾了摊子回了家。一进门,他便闻到一股香味,顿时惊喜道:“女英,你一定又熬了我爱喝的鱼汤,老远的我就闻见味了。”

周女英一身素衣,端着一小盆鱼汤从厨房走出,轻嗔道:“你呀,总是这么馋嘴,等我们孩子出生,一定会笑话你这个做父亲的。”

“嘿嘿。”赵从约温柔的从背后搂着周女英,贴在耳边轻声道“娘子有身孕在身,以后就不要亲自下厨了,为夫今日赚了不少银子,明天我去买些滋补之物给你补养身子。”

周女英脸红着依偎在赵从约的怀里,喃喃道:“只才两个月而已,不碍事。相公,今天又卖出了几幅字画。”

“说来惭愧,今日售出了四幅字画,有三幅都是夫人所作,唉,我没觉得我画的差在哪啊?”

周女英听他说完轻笑一声,拿着勺子盛了一碗鱼汤,又盛好了饭,送到赵从约面前,淡淡道:“相公的字画比之妾身自然更胜一筹,不过江南水乡是不喜欢相公这种粗犷的画风的,相公下次试着画些山水、草木,一定会有人争相购买。”

“你这张嘴,真是甜死人。”

赵从约喝了口鱼汤,忽然又说道:“娘子,我和你商量件事,过阵子我想去两天汴梁,打探一下小宋的下落,你看如何。”

周女英顿时皱眉道:“相公此举,妾身以为不妥。如今汴梁守备十分森严,再者即使打探唐大人的消息,也应该往西北那里。唐大人既然未到江南来,那只可能是北上夏州等地了。相公,夏州战乱频繁,妾身实在不放心你去啊。”

“也罢。”赵从约皱眉道“以他的本事一定能在闯出一片天,那我就等到有了他的消息再动身。况且留你们娘俩独自在这里,我也放心不下啊。”

赵从约抚摸着女英的肚子,脸上挂起了甜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