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节逃而复返,本就令人不齿,没曾想,这位庶公子如今居然还想染指毕侯之位。
说起来,也是毕节的气运到了。
当初密侯砍杀毕侯时,赶在周国介入前,顺藤摸瓜将毕侯那支摘了个遍,最后周国只能从最近的一支,扶持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者上位。
“邑主,新毕侯子侄不多,这几年死得死,逃得逃,这背后绝对是密侯在搞鬼!”芮婵说到后来直咬牙,“阿兄都被这老狐狸骗过去了。”
这也怪不得姬高,毕竟只是帮毕国守住国土,毕国内政姬高并未插手,还刻意避嫌。
“还有逃跑的?是怕周国输吗?”淑姜只觉蹊跷,就算周国输了,按照惯例也不会找毕国这样的小国晦气。
“还不是封神闹的,先前的荒阅令,不过是抢人,但拜谁的神,那可大有讲究,帝辛纵容崇国、黎国胡作非为,不就是逼着人选边站吗?好些个不想表态的,又不想被帝辛注意到的,便只能贿赂崇虎。”
近来心里压了不少事,淑姜竟没想到封神之争还有这层影响,也难怪殷受看起来好像是凭心情处置那些“通敌”诸侯。
说起来,这位大王虽常常表现得玩世不恭,但淑姜早已领教过那掩藏在任性外表下,深不可测的心机,更何况家国大事上,又怎会只是“凭心情”?
说到底是借机威慑那些小方国,使得那些小国诸侯人心不定。
还是大意了……
思绪转了转,淑姜又把话题拉回来,“也就是说,毕国储君如今最好的人选,就只剩毕节了?黎侯选择在此时将他送回……,对了,听闻静姑娘与他育有一子,莫非孩子也要……?”
芮婵脸拉得老长,看得出,在努力克制怒火,“所以说,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原本,就他那样,绝无可能把孩子要走,可毕国视他为储君,就大不一样了。”
“毕侯可是派人同太子说了?”
“是。”
毕国虽小,到底是方国,国与国之间的事,自不能按常法处理。
“静姑娘又怎么说?”
听得这句,芮婵扭过头,不吭声了,淑姜暗叹,散宜静最重大局,想来是屈服了,恐怕这才是真正令芮婵愤怒的地方。
劝走芮婵后,淑姜同姬发商量了下,本打算次日拜访散宜静,没曾想,夜里动了胎气,这一歇就是一个月。
期间,姬发亲自去拜访散宜静,询问散宜静的意愿,但见对方同意,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婚育改制在即,散宜静先前还力挺淑姜,说婚育一体不是逼女子嫁人,也不会有抢孩子的事发生,结果却因这一决定,遭了很多闲话,连带淑姜被一并骂作了夫奴。
为此,芮婵甚至怀疑,是不是姬度与黎侯暗通款曲,淑姜则否定了这个说法,“不是暗通款曲,而是各方恰好达成了默契,密侯始终惦记着毕国这块地,毕节耳根子软,黎侯将他送回,就是好让密侯搅局,五弟又刚好用这件事来对付我,要说……这个黎侯当真心机深沉。”
淑姜从未见过黎侯,嘴上说着黎侯心机深沉,脑中却浮现起殷受的样子,淑姜总觉着这一切更像是出自殷受的手笔,至少也是殷受从中点拨的。
当然,这一切只是感觉,具体的也无从说起。
又过两月,毕节归国将成定局时,无端又起风波。
这一日,姬发正同淑姜商量着给新降生的小儿子姬虞过百日,芮婵就驾着一辆马车闯入了学宫后院,还大声喊着“关门”。
听见喧哗声,姬发先行出了去,淑姜心下虽着急,偏姬虞肚子饿了,可怜巴巴哭着,她只好耐下性子喂过姬虞,将他交给阿葵后,才跑出去看个究竟。
没曾想外头竟是两军对峙的局面。
姬度领着人,隔门扯着嗓子喊,“太子莫要糊涂了,如今密侯巴不得毕国出事,太子可得顾全大局!”
再看芮婵,护着散宜静和一个小男孩,散宜静脸上还挂了彩,小男孩则紧紧依偎着散宜静,抖索个不停,两人看起来着实狼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姬发朗声道,“五弟,我听阿婵略说了些,这事,你们两人相持不下,也不是个法子,还请五弟退开百步,入学宫商议如何?”
“太子这是要包庇散宜氏了?”姬度毫不退让,更是字字诛心,“散宜氏世代忠于周国,为我周国出了不少力,周国理当偏向散宜氏,可今日之事不同以往,若纵容散宜氏出尔反尔,黎民又作何想,邑主力主废旧制,可如今既不按新制,又不按旧制,端得是比谁同周国亲近吗?岂非连旧制都不如了。”
芮婵当下气结,“姬度!你少扯有的没的!这和新制旧制没关系!就是毕节不要脸,为了毕侯之位,可以抛妻杀子,试问孩子怎么可以交给这种父亲!”
抛妻杀子?
淑姜有些听不明白了,散宜静没说要跟去毕国,更何况毕节还指望着这个儿子,怎会杀子?
淑姜看向散宜静,散宜静眼泪落了下来,小男孩低低道,“阿娘,我绝不和坏人走!”
“芮婵!你说毕节抛妻杀子,证据呢?三嫂都说密侯的话不足为信,你可不要胡乱攀咬,反是败坏了散宜氏的名声!”
见这样吵下去怕是没完,姬发沉吟了下,果断道,“五弟,就给二哥一个时辰,如此总可以吧?”
姬度没了声,过了会儿,门外传来简短的命令,“退百步!”
待散宜静母子安顿下来,淑姜才明白事情原委。
原来毕节才入朝歌就被骗为奴,幸得织户之女阿蝶相救,两人还正儿八经在登人册上登记了,阿蝶算是毕节明媒正娶的妻子,次年,阿蝶便为毕节生下一子。
之后,阿蝶一家还为毕节四处奔走,争取了去黎国的机会,阿蝶自己则带着孩子苦守在朝歌,盼着毕节功成名就后来相迎。
万没想到,阿蝶一家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场大火……
不仅如此,毕节还拿着阿蝶给他的钗裙送给了散宜静。
那是一套崭新的钗裙,一则是为给毕节留个念想,二则是怕毕节有个万一好卖了换钱,故而极尽工巧,尤其阿蝶本就擅长织造和刺绣,裙子的蝴蝶做成了双面绣,背面是“毕节妻”三个字,金钗上也刻了“阿蝶”两个小字,可惜毕节从未仔细看过,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散宜静看到了这些……
“嫌自己妻子出身微寒,怕不够份量争储君之位,竟而狠下心来抛妻杀子,二哥,你说说,这还是人吗?孩子怎能交给这种人!”
听了芮婵的控诉,小男孩也握紧了拳头,再三强调,“我不跟坏人走,给我大宫殿住我也不要!”
散宜静在边上又是捂了嘴,不敢哭出声。
姬发莞尔一笑,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散宜澡,澡雪精神的澡!”
淑姜心下一阵黯然,散宜静如此胸怀,怎就遇上了毕节这个孽障,“阿婵,毕节人呢?”
“自然是躲在姬度那儿,他矢口否认此事,还说……”芮婵硬生生顿了下,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还说是我道听途说,有意挑拨,我呸!”
见散宜静耳朵发红,淑姜知道,真正“道听途说”的恐怕是散宜静,她心中不免有些欣慰,芮婵总算是成熟了,会体贴人了。
又沉吟了下,淑姜看向姬发,“一会儿就要给五弟答复,我看最好请个人居中传话,公子,让杜岷来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芮婵有些不自在起来,但很快收了表情,严肃道,“姬度那性子,怕是不会买账。”
“只是传话而已,如今两边各执一词,总要商议个法子去解决。”
姬发点了头,很快派人请来了杜岷,好在杜岷总算人缘不错,大约就算是姬度拿他和芮婵开玩笑,他也能转圜过来。
很快,杜岷打了个来回,到了众人面前,踌躇着禀报,“公子,邑主,大司寇说,既然静姑娘自认有理,可愿当众对质?”
谁都知道,话到杜岷口中,不知道过滤掉了多少难听的,可就这样不带情绪的转述,还是把芮婵气得够呛,“这个无赖!他不要脸,别人还要脸呢!杜岷,你觉得这合理吗?”
杜岷没吭声,静静等待着众人的决断。
今日如此大动干戈,想必不出三日就能传出数个版本,淑姜也见识过人心所向而编出的故事,有多么大的威力……
只是,当众对峙,不仅有损散宜氏的声名,伤害最深的还是这对母子,姬度这个要求,完全是踩在了散宜静的软肋上。
见众人都不说话,芮婵闭了嘴,她明白,此事唯有散宜静才能做决断。
小孩子总没那么多顾忌,心中善恶纯粹分明,只见散宜澡的小手摸上散宜静脸上的伤痕,“阿娘,他骗你打你,还冤枉你,阿娘说过,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坏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散宜静咬着唇,泣不成声,“阿澡……,你说得对……,报应不爽,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误付出代价。”
芮婵当下跟着心软地一塌糊涂,“静姐姐,你不用出面的,他赠你的钗裙就是最好的证据,我可以派我们芮国的人去朝歌寻登人册!让他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