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举哀的人实在太多,以贾六现在的身份都没法进入慈宁宫,只能和妻子如秀在宫外假模假样的跪下哭喊起来。

当然,如秀是真的,他贾六是假的。

嘴里在哭的时候,心里可能是在唱:“乱臣贼子实可恶,不信上帝信科学……”

又可能是在唱:

“先帝爷,你坐下,听俺说说知心话。

先帝爷你成亲后,娶的就是钮祜禄。

她没过门肚子就大,知道先帝心里有牵挂。

孩儿他爹竟是谁,你每天每夜睡不下……”

咦,怪了,正宗京片子的额驸,怎么一口河南梆子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

就这么哭一会,磕一会,歇一会,再抬头张望张望,又听听身边人有没有假哭假唱的……

这么多人,滥竽充数的绝对存在。

整体气氛是悲的,贾六的心是暖的。

几百号人嚎丧,别有一番味道。

怪热闹的。

就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内务府还有宗人府那帮人不知道干什么吃的,竟不晓得让这批举哀的下去换另一批人上来,把个贾六膝盖跪得生疼。

没办法,只能继续跪着。

有资格进入慈宁宫的王公大臣及福晋们越来越多,人群中贾六看到了闻讯赶到的大舅子淳颖两口子。

如秀也瞧着了大哥,想起身同兄嫂招呼,但又怕被人说有违礼制没敢起身。

“膝盖要疼的话,你就把把屁股往后挪挪,压着脚坐,”

贾六心疼媳妇,冷不丁发现边上跪着的那个家伙竟是熟人——以前老单位乾清门的保安大队长、贝勒永福。

康熙爷十三子、怡亲王胤祥的孙子。

怡亲王这一支也算是帽子王,不过非常不受乾隆待见,时不时的敲打他叔的儿子、现任怡亲王弘晓。

三番五次当着群臣和宗室面骂弘晓,说朕能让你袭为亲王,全是因为了你阿玛的功劳,你要好自为之什么的。

吓得如芒在背的弘晓长这么大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天天闷在王府里画画藏书,谁要跟他说朝中的事他就跟谁急。

真是可怜了这位帽子王。

不过据说怡王爷对《石头记》的流传做了很大贡献。

等等……

乾隆不是先帝生的又多了一条铁证——先帝支持的乾隆反对,先帝反对的乾隆支持;先帝喜欢的乾隆厌恶,先帝厌恶的乾隆喜欢。

这他妈谁敢再说乾隆是雍正生的,贾六都得跟他急眼了。

出宫后这证据链马上得让贾办补充。

永福能对太后有多少感情?

他老叔怡亲王都不受皇上待见,况他这个分支出来的。

因此,孝心真不比他姑父贾六多。

在那装模作样正嚎着时,有人轻轻捅了捅他的左腰,扭头看到了一张比较严肃的脸。

是他姑父贾佳世凯。

“你阿玛呢?”

贾六的口吻非常自然,长辈的语气。

永福的阿玛是宁良郡王弘蛟,怡亲王弘晓的亲哥哥。当年老亲王临终时指定幼子弘晓承袭他的爵位。

很正常的问题,没想到人家永福竟有点急眼,恨恨的看着他这个姑父,然后直接起身挪到了别的地方。

这让贾六大为恼火,对于不认姑父的内侄,他向来都是从重从严处置的。

正为太后之死伤心的如秀见丈夫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不由问道:“怎么了?”

贾六闷声道:“没什么,永福那小子不地道,我问他阿玛在哪,寻思哪天请他阿玛喝茶,这小子却不理我。”

“哪个永福?”

“宁郡王府的那个永福。”

“宁郡王府的?”

如秀怔了一下,掐了下丈夫:“宁郡王死了十几年了,你跟人家喝什么茶?”

“死,死了?”

贾六半边脸微抽,幸亏永福不知道他要请人爹喝茶,要不然把话递过去倒是麻烦。

如秀这里却轻叹了一声,告诉丈夫宁郡王那家子很苦。

早年宁郡王弘蛟因为同庄亲王允禄、还有圣祖爷长孙理郡王弘晳关系颇近,经常在一起走动,结果被人揭发“三王私相交结,往来诡秘”,“渐有尾大不掉之势”。

案发,弘晳同子孙全被革处宗谱,弘晳被改名“四十六”。

庄亲王允禄被罚俸五年,罢理藩院尚书,差点被革了亲王爵位。

弘蛟虽然保住了郡王爵位,但受此案打击吓出了一身病,将自己关在王府不敢出来。

长子永喜被强令出继,而弘蛟死后宁郡王的爵位按理应当次子永福承袭,但宗人府报了几次皇帝都没有开准。

因此,宁郡王的爵位到现在还空着。

“这么说,永福这娃还真是苦孩子。”

身为姑父的贾六不由生出些许柔情,然而再次向永福看去时,这娃不知道何时溜了。

贾六也没有多想,继续陪着如秀在这干耗。

在此期间,老富同庄亲王永瑺、简亲王丰讷亨,还有军机大臣于敏中、福隆安、索琳、户部尚书永贵、吏部尚书阿思哈、内务府大臣金简等王公大臣先后进入慈宁宫。

老富在入宫时还向跪在外面举哀的人群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想看看鬼子六躲哪角落抽泣。

礼部的人开始接替内务府和宗人府的人主持局面了。

负责人是礼部侍郎奎尼。

礼部接手意味着太后的丧葬礼仪正式从爱新觉罗家的私事升格为大清的国事。

在礼部人员的安排下,宫外举哀的人群开始分批进入宫内,不知道是不是要瞻仰太后遗体,反正贾六跟妻子就跟木头人似的跟着人群走便是。

经过礼部侍郎奎尼面前时,对方认出了贾佳额驸,特意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贾六同样也点头回礼。

刚与如秀迈入慈宁宫大殿,却有侍卫叫住了贾六,在其耳畔低语几句后,贾六赶紧同如秀说了两句,便随那侍卫前往偏殿。

偏殿中,一帮侍卫抬着大箱小箱正往殿外走,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殿中跪了一大群王公大臣,都是在劝皇上节哀的。

远远瞧着伤心过度的乾隆似趴在软塌上不能言语。

然而那侍卫并没有将贾六带入殿中,而是将他带到太后礼佛所在的大佛堂东边的耳房,示意贾六进去。

带着疑惑推门而入后,就见和珅正在同几名侍卫在卷画。

贾六瞥了一眼,发现侍卫们所卷的画像都是乾隆穿汉服的画作。

心中顿时一个激灵。

和珅已经转过身,直接将一道圣旨递给贾六,不无着急道:“你马上到步军统领衙门坐镇,皇上口谕京师绿营马步兵都由你管,没有皇上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