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漫步出院,步幅不紧不慢。跨出院门,田典余便靠了上来,脚步不停,目不斜视。

“恪君,多日不见,风采斐然。”

李恪轻声回答:“升斗小民之辈,能得田典无视,恰说明我最近尚算舒心。”

“恪君谬矣。”田典余语重心长说道,“宝驹混迹于驽马,若无伯乐相面,则拉车推磨,直至终老。恪君如此混迹于庸碌,一身所学无人所知,就不惧无为而终吗?”

“如此说来,小子倒应该感谢田典这些日子的照拂。”李恪讥讽一笑,“奈何田典照拂重如泰山,小子感激不起来。”

田典余脸上一阵愠色闪过:“我可以放过小穗儿,田吏奉此人……我亦可以处置,必叫恪君满意。恪君是聪明人,岂不闻鱼死,网未必破的道理?”

李恪故作惊讶:“田典此言仿佛……我等有甚仇怨似的,小子岂敢呐!”

田典余猛地停住步子,眯着眼,死死盯着李恪的背。李恪也停下来,强忍着攥拳的冲动,平静转身。

“汜家乃雁门望族,族中多有娇俏淑女,恪君可择一娶之。”他眼看李恪要开口,赶紧说,“先莫要急着拒绝!你是要混迹官场之人,天资聪颖,奇计频出,奈何家世不备,只此一点,汜家便可助你良多!有汜家助臂,区区楼烦盛不下你,青衣银绶,三公九卿,上卿毅的风光,你就半点不心动?”

李恪的面色古怪起来……

本以为是襄翁的老生常谈,谁知道田典余居然不是要用联姻来收编他,而是真的要跟他谈合作,那话里话外的吹捧,李恪都觉得有些飘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机关兽犼的图纸,还有更便易的制作之法,这些你必然有的!此外还有舂米的机关……”

“你还说得动汜家嫁女?”李恪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嘴。

田典余愣住了,愣了半晌,满脸苦笑:“我早知你非池中之物,奈何还是小瞧了你。”

“你不是小瞧了我,你只是从未正眼瞧过我。”

说完这句,李恪转身抬脚。

田典余仍不死心,从后出声喊住他:“恪君,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困兽犹斗!”

“我自幼学儒,只听过以直报怨,何以报直。”李恪停下脚步,头也不回,“连旦都知道孔夫子诛少正卯的故事,你等官吏往日调笑儒生之时,就从未想过读儒学长大的人……心眼有多小吗?”

……

时日近冬,乡里们没有农活,走街串巷,唠嗑闲篇,白日的里巷人气颇旺。

走在哪里都有人烟,这也是李恪有胆子拿言语硬怼田典余的根本原因。

如今的状况很清楚,田典余想要杀他之心越来越烈,有没有这场口舌交锋,都不会让双方的关系发生质的改变。

之所以李恪仍能活的滋润,只因为众目睽睽之下,有监门厉、里吏妨和旦在里中,田典余并没有把握弄死他。而他若是有胆子在荒僻的地方逗留,想必同样活不过一时三刻。

某种程度来说,这种关系虽然麻烦,却又简单得很。

不走冷巷,只寻人流,一路和乡里们打着招呼,李恪推开院门,回到家中。

癃展和严氏意外不在,听说是备了礼物,要去旦家里感谢前些日子的收留之恩。两人还要顺便看看家里的建房进度,若是看得开心,就再去监门家拜谢一趟。

这让李恪不免感到奇怪,他一边在庖厨操持今晚的菜式,一边向身边的小穗儿询问。

“小穗儿,你说媪和展叔为什么不想见天使?”

“不想见?大兄从何处看出他们不想见的?”小穗儿奇道,“里典服遣人说大兄请了天使饮宴时,严姨看上去挺开心的。只是后来问得你请的是年轻副使,这才觉得家有长者礼数太重……”

“原来是怕我们放不开啊……”

李恪这才了然,放心在庖厨忙活开去。

他今天打算请扶苏吃柴火饭。

柴火饭的饮食特点讲究汤底浓稠,现煮现捞,与火锅有几分相似。

这种吃法在后世显得粗糙,放在大秦却精细得很。更何况李恪准备请大秦的皇长子吃饭,自然在其中备了不少花式。

就着土灶,他把浓稠的羊汤从一个瓦釜勺到另一个瓦釜,直至半满。小穗儿站在一旁,抬手将抄过水的羊蝎子倒进去煮。旦则提着水桶,咕嘟咕嘟,又把羊汤那边的瓦釜重新注满。

两釜齐烧,一边是羊汤,另一边是羊蝎子汤,李恪交代小穗儿看住火,要求大火煮开,小火慢熬。

小穗儿点头答应,李恪则把目光瞄向刚放下水桶的旦。

“旦,你的刀工如何?”

旦一脸茫然:“你待如何?”

李恪把面前几个盛肉的大盆往旦处一推,说:“事先炖熟的羊肉要切片,一指厚……看我的手指,不是你的!那些生肉也要切片,越薄越好,最好薄如蝉翼。”

旦眼睛一亮,好奇问道:“脍不厌细?”

“就是那样。”李恪欣然点头。

明白了自己要干什么,旦当即抱起肉盆领命而去。

又只剩李恪一人得闲,他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孤身走到厨案边,抬手掀开了细麻,露出底下的面团。

计划里今天的主食是烙饼,看似简单,却费了他最多的心思。

秦朝没有酵母的概念,哪怕舂出面来成饼做片,用的也全是死面,吃起来粗粝生硬,毫无口感可言。

为了达到发酵的效果,李恪在四天前舂出了第一臼米,当即碾碎揉成面团,摆在庖厨任由其自然发酵,并以此培养出天然酵母。

昨天他又碾出好几斤面,加水与天然酵母混合揉捏,又担心粟米粉粘性不足,便把这几日得的鸡子去黄留清混在其中,这样发了整整一夜,才得到如今的发酵面团。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加工。

李恪取过面团,三一两分,又分别擀平切开。

小的那份被他切成扑克大小的方形,一块块整齐摆案,盖麻收好。大的那份被切成长条,沾水洒上葱花,再卷成拳头大小的花卷,摆进笼屉里待蒸。

秦朝没有蒸笼屉,眼前这个是李恪画了图板,让癃展专门做出来的……

时光飞逝,一个多时辰转眼过去,羊蝎子汤移至院内鼎灶,羊汤则继续在釜里熬着。

花卷开蒸,诸事扑摆,一盆盆切好的生蔬肉菜陈置茅棚,葱花、姜末、韭碎、蘸酱也分门别类盛在碗中,以待取用。

就在这时,院外终于传来敲门的声音。

“敢问主家可在?荷华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