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周之战的发展有别于所有势力的战前预估。

秦人素有擅攻而不擅守之名,老秦兵卒不着片甲,高呼酣战才是世人对秦人,乃至于秦人自己对秦军的刻板印象。

可在广阔的阳周平原,世人对秦军的感官却被彻底颠覆了。

这一战的攻方是被人称作当世第一精锐的大秦北军。

这支军队在蒙恬手上曾闯下过赫赫威名,两次北伐,一次轻取得胜,另一次拓地灭国。

尤其是第二次北伐,蒙恬以二十万人硬撼头曼七十万大军,从未在正面战场落于下风。

而这一战的守方则是自北军中脱胎而出的大秦西军,将主李恪身为当世最传奇的将帅之一,攻守皆宜,却无人怀疑他攻长于守,政优于军。

冰塞之战是迫不得已,在战后的推演当中,所有人都以为,若是把头曼和他的匈奴大军换做任何一支有攻城经验的中原部队,李恪都难逃一死。

可这一次,李恪和王离却打起了一场立足于稳守的对攻战,而且稳健得叫人难以置信。

战斗已经经历了半个时辰,北军每数息一轮箭雨,李恪守御,每三轮箭雨,西军便是一轮大弩还击,王离守御。

双方机械似的箭来矢往,一刻不停,但真正的亡卒,却生生控制在百人之下。

这个数量对于一场数十万人参与的攻防战而言,几近于无。

观望的人瞠目结舌,战端双方也是有苦难言。

大秦的弩阵太强了,且这个杀手锏王离有,李恪也有,在彻底压制对方的反击能力,击碎对方的阵型之前,李恪没法发起反击,王离也不敢挥军攻城。

只能耗着……

发完最后一轮弩箭,王离估计手下弩士最多只剩两弩之力,只能无奈鸣金撤兵。李恪目送着王离的大军转身后撤,眼见阵型阵脚半点不乱,连伤、死的盾卒和损毁的盾墙都被人慢条斯理地装车带走,只能眼巴巴放弃了反攻的念头,愤愤下令。

“机关换弦,结构保养,轮值,休整。”

将台上升起一面大大的绿旗,在上头杵了半天的陈平打着哈欠走下台来,径自去了帐篷,倒头就睡。

扶苏和李恪面面相觑:“恪,这一战究竟要持续多久?”

“估摸着持续不了多久。”李恪摊手无奈道,“今天王离共发弩二十二轮,消耗弩矢达六十六万枚。大秦弩士一般随身两匣共百矢,王离准备或充分些,按三至四匣计,总数也不过六百万枚,能经得住他几日消耗?”

扶苏皱眉提醒道:“恪,此战王离有咸阳支持,似弩矢粮秣,大可以自内史起运,源源不绝。”

“你太高看咸阳了。”李恪撇了撇嘴,“有风舞多年经营,咸阳将作各处工坊多是墨家主持,前几日风舞有信传来,他们正护着师姊和你一双儿女躲藏在陇西,李氏的一处秘苑当中。也就是说,咸阳将作已经瘫痪了,短期之内,就连当年的生产效率都休想达到。”

这个消息扶苏头次听闻,当即一喜:“莫离和耳逃出来了?”

“我不是早把书信转抄给你了么?”

扶苏老脸一红道:“这几日心忧战事,那些没有标注加急的文书,我一时也无心去看……”

李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总之,将作仓房仅有弩矢四五百万,能供给王离的最多半数。等北军的物资耗尽,他便没了干耗下去的资本,我是不会给他机会收拾战场的。”

扶苏感激地看着李恪:“为了不让大秦在这场内战中耗损过巨,辛苦你了……”

李恪摇着头不再说话。

天色尚早,从令台下望,旦已经派出轻兵,推着板车,装着箩筐去收集满原的散矢。这些矢都落在阳周关的射程之内,王离便是再舍不得,也只能任由它们落入李恪的囊中。

“扶苏……”

“诶?”扶苏诧异地抬起头,印象中,李恪似乎是第一次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这场烂仗无甚好看的,你今日便收拾一下,回塞上称王去吧。”李恪轻轻叹一口气,“眼下是称王最好的时机,只是遗憾,如此盛大一场典礼,我却只能缺席了……”

……

历十二日,阳周关前鏖战五场,李恪像乌龟一样稳守不出,任凭王离如何引诱,也不愿对王离看似漏洞百出的主阵发起反击。

而另一方面,阳周关的关门日出而开,日落而闭,准时得宛若不在战时。王离曾遣三千骑军妄图偷关,结果,先头部队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冲进门楼,引起门楼内外万弩齐发,那三千骑军在几个呼吸间惨死当下,最终一骑也没能冲过关城。

层层叠叠如刺猬般的尸首被李恪堆到关外百步,就如他对王离的警告。在那幽深的门洞之后,西军的弩士不见得就比北军要少。

自那以后,阳周之战便打得越发僵持,双方都鼓不起什么干劲,场面敷衍得一度甚至很难再被称之为一场战争。

王离背负着胡亥的厚望,每隔几日便会在关前列阵,命将佐前出邀战。

李恪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若是斗军,飞蝗而来,兜往而还,若是斗将,阳周关内有旦和沧海……

这种平静在四月十二被彻底打破。

二世元年,四月十二,建日,皇长子扶苏在塞下城外视察大河工程,忽见乌光破空,有玄鸟自大河中心起出一口大鼎,投送在扶苏面前。

这鼎便是天下九鼎之龙纹赤鼎。

被尊为半个真人,号称天上地下第一方士的徐非臣恰好游历而至。他在鼎前设坛作法,解读天意,当着近千观者的面,在鼎中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炼出一枚剔透的玉丸。

丸中以晶丝成书,书曰:【长子当王】。

观者共九百四十六人跪求扶苏称王,扶苏辞而不就,三请三推,终允,于大河之畔奉天承运而王。

赤鼎为雍鼎,扶苏以鼎为名,自号雍王。雍王既立,塞上称都,九郡称土,国号称雍。

王于塞上行宫临朝,素衣祭告天地,遥尊咸阳至上。又封姤莫离为王妃,赵耳为王子,嬴节为王姬,昭告天下,求贤用能。

诏令焚天,诸贤遂至。有彻侯,陇西侯李信;彻侯,武安君李恪;大良造,中陵君严骏;大良造,蓝田君何玦等,并九郡贤臣良将无数,显贵名士车载斗量。

王择贤能而用之。

敬严骏为右丞,领御使,晋彻侯;李恪为左丞,领行政,掌九卿;李信为国尉,领军事,执虎符,此为开府三公。

敬徐非臣任奉常;李泊任郎中令;蒙冲任卫尉;黄冲任廷尉;嬴敖任典客;史禄任治工内史;泰任治粟内史;柳风舞任将作少府;江隅任少府,此为建寺九卿。

九郡去军镇属性,设前后左右将军,职同上卿,各领兵马三部。

前将军苏角,镇北;后将军陈旦,镇南;左将军韩信,镇西;右将军司马欣,镇东。

九郡三官亦随之调整。

河间郡,陆衍称令不称守,季布除中尉,领兵马三部,守御河间,辛腾任塞上令,主政王都;

九原郡,郡守张迁;云中郡,郡守李左车;西海郡,郡守邹儒;河西郡,郡守董翳;定北郡,郡守李超;北海郡,郡守由养;雁门郡,郡守卫迟;上郡,郡守田荣。

王得天启,纳典客嬴敖入宗室,复祖荣耀,爵少良造,封泾阳君,嬴敖遂叩首誓忠。

王又令泾阳君敖建王军精骑两部,拱卫塞上;卫尉蒙冲建宫卫一部,谨守王宫;恩许墨家建五大营共四万编制,归于安国将军田横统领,辟国安宁。

至此,雍国乃立,天下咸惊!

扶苏称王十余日,四月廿四,王离领二世密令,弃白于、雁门两处战场,合兵一处,煌煌二十万大军陈兵于阳周关下。

李恪知道,死战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