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快快!上城上城!”

“高举盾牌!小心流矢!”

“伤员就置于城后,等待救助,万不可纷乱!”

“快些快些!匈奴的狗崽子们又上来了!”

“城前迎敌,横帆,射箭!”

“横帆!”

“横帆!”

一声接一声的号喊,城头上残存的八面大帆横过来,民夫们顶着箭雨飞快上城,用担架担起城后的伤兵,从另一侧又蹿下城去。

他们中自然会有倒霉的被箭雨射中,但是新一轮攻城已经开始了,便是致命伤,他们也只能苦等在城上,等待下一轮的救援。

这样的苦战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

自第一轮猛攻被李恪化解,头曼就改变了战术。皮盾、木盾甚至布盾,只要能遮掩身形的东西都被安置在攻城部队的头前,每次上城两三千人,首重之事便在破坏摆锤。

摆锤下行便需上提,上提的动力来自绳索,这当中的过程全是破绽,匈奴的勇士们用最笨的办法,用命来填,用飞斧飞剑削断绳索,然后顶着戍卒的箭雨剑砍斧凿,三日间生生砍碎了四架摆锤的吊臂。

六架摆锤三去其二,百多步的城塞就变得处处漏洞,匈奴们日攻夜攻,双方的尸首堆积城下,逼得李恪只能用就近放火的法子来销毁尸骨,免得匈奴踩尸登城。

可城是木城,内里又是冰墙,这把火燃了半夜,既阻断了匈奴的攻势,也把李恪烧得心焦难耐。

火尽之后,战斗重启,至第二轮,李恪终于忍不住步下令台,由亲卫护持着一路赶到冰塞正下。

在冰塞的背面,十几个墨者正由绳索吊挂着悬在城上,手持凿子和木条,一路上敲敲打打。

李恪急声问:“冰墙融化程度如何?”

“正面的墙体损失不明,但从探查的情况看,融化体积约七成,水位下降四成,而且还在继续下降。”

“外墙肯定有大的破孔。”李恪咬牙切齿,“头曼根本不会给我们时间修补墙面,为今之计……我先前让你们置备的土石包置备了多少?”

“高约丈八……这几日攻城甚紧,民夫们腾不出手……”

“腾不出手也要腾!抽调两千人专顾添置土石包,然后,把现有的土石包全调来,立刻填进墙里,趁着地霜溶液尚未流尽,锁水重结!”

“嗨!”

李恪正交代着话,忽然听到城头上一声撕心裂肺地高喊:“冲车!”

“该死!”

他愤愤啐了一口,再顾不上交代其他,转身疾奔向令台。亲卫们一时不查,只来得及举盾追赶在他的身后,又恰好一轮箭雨越城而过,几声惨呼,便有三五人被钉在了地上。

李恪从头至尾不曾停步,几个健步重新窜上令台。

冰塞城外百二十步,至少五千健卒拱卫着三台厚重的,蒙着牛皮的冲车缓缓上前。

那冲车质地粗糙,所谓的轮子直接就是把圆木剁成数段,安在车下,所以行进起来颠簸一场,看起来就像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这些匈奴就杀不怕么!”李恪暗骂了一句,高声问询,“大弩还有几架可用!”

令兵急急摆旗,很快,各射台的音讯就传了回来。

“禀尊上,三架完备,另两架还需整修半个时辰。”

“共工矢准备!”

一面青色的穷奇大旗升起来,战场之中,声闻四野。

“距离百步,共工强矢,一发准备,射!”

低沉的啸声骤然响起,三枚锤头的共工矢从各个角度破空而出,其中两枚正中目标,将冲车前架盾的匈奴和冲车一同砸得稀烂,还有一枚射偏了,在人群中犁出一条长长的血肉通途,哀鸿遍野。

李恪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不想听,他捏着护栏,眼中只有最后一架冲车。

“抛石机群,目标八十步,火油!”

几息之后,紧急加固的六七架抛石机投出火油罐,其中两枚精准砸中冲车,在塞外不远把冲车燃成熊熊的火炬。

匈奴的又一轮攻势破灭了。残存的兵卒缓缓退去,而在视野尽头,又有云梯和兵卒聚集起来,眼瞅着又要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起风了。

山岚自山巅倾泻而下,将战场上的杀伐一股脑吹向匈奴方向,李恪深吸了一口难得的清新,脑子里骤然升起一股灵醒。

“令,后营架灶,煮肉,多放桂皮胡椒,越香越好。”

令兵愣了半晌。

李恪烦躁地看着他,厉声斥道:“闻令不传,你活腻了?”

令兵如梦方醒,赶紧打出旗号。只是……多放桂皮胡椒的令该怎么传?

他极坏了,求助的眼神望向同僚,同僚里有聪明的,赶紧向李恪告罪,疾奔下台跑去后营传令。

又一轮攻势在城头打响,箭来箭往,云梯架塞,蛮勇的匈奴嘶吼着登塞,英武的秦卒挥起剑回击。

双方舍身忘死,打着打着,战场上突然弥漫起沁人心脾的料香……

战这几日,普通的肉香早成了臭气,战场上到处都是焦糊的死人,闻到肉味,战士们的第一感觉就是恶心,根本提不起半点食欲。

但是这次的味道不同,桂皮、八角、大盐泼洒,胡椒辛辣,肉味被掩盖在这些香料的馨香当中,只增其浓郁,不凸显肉味。

苏角是打战打老了的宿将,一闻香气当即振奋。

“兵卒们!匈奴们断粮了!他们之所以急攻,就是为了要夺我饭食!我等只要再战上一日,他们就连提剑的力气也无啦!战!战!战!”

“战!战!战!”

塞上秦兵士气猛增,一轮强攻,终于把架在塞上的云梯全数推倒。

精疲力尽的匈奴们退了回去,后营的炊烟和香气也随着他们一道飘进了匈奴的阵中。

头曼深深闻了一口飘**在空气中的香气,脸色越来越青。

他确实快断粮了。

二十万大军,十几万流民,匈奴作战惯常只有随身之粮,似这般高强度的作战,早已把他的存粮消耗得一干二净。

再接下来,就该杀马了……

他不敢告诉将士们这样消极的消息,但李恪却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让战场上的将士们想起来,他们已经有一两日不曾正经地饱过腹,无论他说与不说,原本一往无前的高昂士气也再不复存……

再战……无益!

头曼疲惫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退兵,休整,挑选万人去草原上寻找零散的部落征粮,同时清点多余的战马……”

亲随小心问:“杀多少?”

“不管杀多少,至少要让战士们今日饱食。至于牧民们,狼居胥山上有的是草根树皮,秦人可食,我们也可食。”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