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冬日里,时光似烟云飘动。

燕然大秦热火朝天,在《无衣》的歌声中,各路人马令行禁止,志气高昂。

李恪正忙着对麾下进行微调。

首先是平戎扩编。

借着陈平他们带来的剑甲,平戎军从两曲扩为三曲,万五千人,这在平日是翻天的大事,但人心一旦突破过底线,说服自己就变得很容易。

大秦的忠臣良将,平戎将军苏角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扩编,兵源则是在轻骑之中,遴选精锐。

这本就是轻骑军组建的目的,给白狼营和平戎军提供受过军训,驱之可用的精锐后备。

只是李恪又对这种纯粹的后备役不甚满意,总觉得,似乎是挺浪费的。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李恪把田横和墨卫派入轻骑军中,田横为主,墨卫为百骑,余数不足者以白狼待从充之,成其军建。

军建立成了,轻骑军的训练变得更系统,更针对,新的侍从选入白狼,对白狼营也没有本质的影响。

十二月末,草原的气候依旧恶劣,背风的燕然原积雪也漫至小腿,松松垮垮,一望无垠。

有一块草场积雪一直不厚,那是大营的训练场,改造的分白车三日一趟清除积雪,保证大军可以在这冰天雪地中维持住高强度的战术训练。

今日占据草场训练的是轻骑营,李恪与扶苏披着鹤氅前来观阵,作为东道,新任将主的田横在旁陪同。

这一年多厮混在草原,李恪的马已经骑得很好了,有沧海在前头牵马,再高的马他也能处之泰然,一点不怂。

他对自己的骑术很满意。

本来嘛,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这具身体在军谋和记忆力上远超常人,运动细胞弱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总不能要求古人就非得十项全能,上马能战,下马能降。

虽然说……张良、韩信、李左车似乎都是这样的人……

想到这些骄子们,李恪不由瞥了眼自己腰上的启夏。

全天下最好的剑,全天下最挫的将,这是马夫沧海给出的忠肯评价。

今日场中的科目是分组对抗,一白一黑两色领巾厮杀在广阔的草场当中,一方是秦人常用的斜掠式进兵,另一方则是白狼营特有的中央凿穿。

黑方阵首的表现极为抢眼。

一身皮袄,手持木剑,那年轻人作为黑方的锋锐,无论有多少木剑劈打在身上,自始至终也没有束过马缰,领着黑骑不断提速,终于拉开了阵势,让白方无处可掠,无处可躲。

李恪指着那人问:“他是谁?”

田横笑着说:“禀尊上,他是我新收的徒儿,名卓青,上月方入伍为卒,无论力训、言训还是阵训皆表现出众,如今已升作屯骑了。”

屯骑就是步军中屯长的引用,将五十骑,在轻骑军中是军吏中的高位,军佐中的末尾。

但李恪更在意另一件事:“你收徒了?”

田横揉着脑袋傻笑:“小子颇有我年少风范,一时兴起,便收下来教他墨学。但我不擅教习,还是准备回河间后,打发他去少年营锤炼两年。”

“年岁可合适?”

“年方十三,比柴武当年入营还早一年。”

柴武在一旁瘪嘴:“我可是首批学员,课案一年作两年使唤,日日学至深夜方歇。现在的学员岂能与我们当年相较?”

田横哼了一声,满脸傲气:“我入墨二十余年,首纳门徒,天赋又哪是你这小子能较的!”

李恪看了眼扶苏,一声苦笑:“收徒便收徒,莫将师徒私谊带入军中,乱了法纪。”

田横郑重抱拳:“嗨!”

看完了训练,众人扯着缰游走在操场。

扶苏叹了口气:“恪,白狼营若是能满编就好了。总觉得兵力过薄,开春后若是头曼不上当,这三万多兵,攻破王庭还是艰难。”

“杀敌的主力在平戎。”李恪看着漫天的风雪,轻声道,“别人或是撼不动白狼,但绕开也不算麻烦,关键还是在阵型散乱之后的掩杀问题。白狼营是重锤,锤大锤小,够用就好。”

“所以你才力主平戎扩军?”

李恪飞过去一个鄙视:“是我让平戎扩军的么?是苏角见不得装具陈在库里,巴巴地想要扩军。我的主意在民军,夏民轻骑可聚可散,那才是好女人。”

扶苏噗嗤一笑:“依你说来,苏将军不是好女人?”

“你的女人,好不好与我无关,你喜欢就好。”

说完这句颇具歧义的话,李恪马鞭一打,轻轻点在沧海头顶。

沧海嗷一声恐吓回来,喷一口白气,牵马便走。扶苏苦笑着跟在身后,再身后,陈平与李左车压马缓行。

“左车兄,你看尊上与殿下的关系,可称羡否?”

“羡羡矣,忧忧矣。若是寻常人等,自然能落下一段佳话,可此二人俱是不凡,若恪弟所预之事成真……”

“尊上无意于上。”陈平郑重说。

“然而,待那位走了,世上又有何人能让他居下?你看前头,可合君臣?”

“谁知道呢?”陈平舒意一笑,“或在尊上心中,上下之道便是如此,你不见,他根本就不愿去咸阳么?”

“也是。”

……

一晃,二月惊蛰,北原雪融。

大草原的积雪融了,露出鲜嫩的草叶新芽。啃了一季枯草的牛羊撒了欢地在残雪中翻找可口的美食,李恪着紧时间清点牲畜,让李左车带着不曾参军的万余老弱启程往河间行进。

这是大军最后一拨瘦身,瘦身之后,李恪辖下就只剩下轻骑军伪装的牧人和装点门面的少量活畜,剩下全是肉干、米粉、战马、辎重,简单规整,便可以随军疾行。

有筑没筑的北原直道也停了,一冬之际以机关之力也不过修了百里,墨家对这条至今也看不出前景的路一点也称不上上心。

燕然的气氛日渐紧张,李恪和扶苏翘首等着蒙恬的军情,斥侯信使三日一报,一封又一封,蒙恬与头曼依旧和睦,李恪却等来了始皇帝东狩的消息。

始皇帝又东巡了。

第六次东巡,他带上了九卿三公,近半重臣。赵高力言胡亥伴驾,始皇帝允之,也使其成了此次唯一伴驾的皇子。

乍闻此信时,陈平不由怒赞李恪料事如神,但他的赞誉一点也不能让李恪的心情变好。

他终于能确定,始皇将寿终于途。

六次东巡,亡于沙丘,咸鱼裹身,佞臣矫召。

李恪如今已经不太相信赵高与李斯矫召的后世传说,扶苏身上有太多始皇帝不喜的地方,胡亥虽说头脑简单些,但那份霸气,那股果决,却甚得始皇帝的喜欢。

要不然,他也不会让王离做胡亥的丈人。

频阳王氏是大秦最坚稳的柱石,有其相助,胡亥便是不为二世,始皇帝对他的安排也又是一个公子虔式的权重之贵。

“你也免不了偏小啊……”李恪喃喃自语。

正在拍马屁的陈平愣了一下:“尊上,您方才说甚?”

“传讯给衍,司法、司库、司厩、司吏各职,都要物色替换之人,若是真到了最坏的情况,杀些人无所谓,但我要河间不乱。”

陈平的面色骤然凝重起来:“最坏之情况……尊上反么?”

“我不想反。”李恪失神似看着远景,声音飘忽,“你不懂,自选了这一途,我便是秩序的代言人。有朝一日若失却了正统,便是胜了,亦是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