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开端越波折,收获就越完满,李恪现在就处在这样的感觉当中。
他怎么也没想到,风舞不仅在建筑上天赋异禀,居然还有成为一个金牌导购的潜质。
考虑到李恪夫妇年纪轻轻,聚少离多,他首先排除了李恪想通过市亭贸易探查咸阳民户生活水平的可能。虽然李恪常这么干,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紧接着,考虑到公输瑾出身公输家,而且还是公输家年轻一代领军的才女,论对机关的熟悉程度,其丝毫不亚于李恪麾下七位名师,故新兴的机关亭也无甚去头。
那里售卖的多是一些仿制的农机,还有几个墨家坊肆有意释出一些实用便利的小玩意,如木牛大车、獏范盆景之类,对公输瑾而言,根本谈不上推陈出新。
所以他径直就把李恪夫妇带到了南亭三市,即未字亭、申字亭、酉字亭。
这三亭是咸阳豪奢之风尚所在,与整个大秦尚俭、尚洁的风气截然不同,就连布设都显得相当特色。
风舞解释,未与末型近(秦小篆),末又代指商贾,故未字亭主游商之业,楚玉齐珠,燕弓越剑,甚至是赵姬郑女,骏马猛兽在此处都可寻见,堪称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而申与身又通,其营主勋贵日常,以裘、皮、绸、锦为衣,玉、器、印、佩为饰,象牙、犀角为贵,钟鼎、篆器为尊,琳琅满目,叫人眼界大张。
酉亭近于水,正合酒之一字。其亭中无他,唯食肆密布,各方珍馐美馔,仙酿佳肴,凡所听闻,其必能得。
想当年六国竭力抹黑大秦,甚至传出过酉字亭以首级作羹,人肉制脯的传闻,且传得言之凿凿,关东黎庶至今都有深信不疑的……
李恪夫妇此番是当真是尽了兴,公输瑾大大小小买了一堆东西,一问,居然鲜有买给她自己的。
李恪奇道:“文房予谁?”
“焚书之后,姑食不下咽,妾每每思之,心实难安。”公输瑾眼巴巴看着李恪,“君郎,库不齐远离中原,连焚书制都不曾传过去,若是你能赠一套文房予姑,她定喜甚……”
李恪知道公输瑾在暗示什么。
李家的典籍多是自家人书默的,诸子手书本就不多,便是李恪扬名之后,严氏也从未刻意收集。
所以李家之书,烧得,也抄得。
只是始皇帝的焚书制……
李恪闷了好一会,轻轻点头说:“得空我默一篇《论语》,与文房一道给媪送去……”
公输瑾欣喜点头。
过了这茬,李恪又抄起一面古琴:“凡琴瑟鼓笙之物,想必是给虞姬备下的罢?”
这种事情显而易见,公输瑾也没有过多解释,只说:“妙戈妹妹善操琴歌舞,定能用好这些乐事。”
李恪耸了耸肩,放下琴,又打开个大大的紫檀木箱子,指着里头全须全尾的虎皮问:“这不会是给我镇帐用的吧?”
“君郎威风何须野蛮镇帐?”公输瑾捂着嘴笑,整个人的气场登时就阴森起来,“此物出自瓯雒,乃是任嚣城商贾游商来的。妾听闻,瓯雒一些蛮族有两妻共室,不分尊卑之传统。前头那个入门之后,就会让家中兄弟去林中猎一头雌虎,削其皮囊,炮其首尾,再以虎皮赠予后来的,请她时时披在身上,寓意姊妹和睦,共事一夫。”
那个夫字拉着尾音,调子婉转有如莺啼,李恪眨巴了一下眼睛,郑重其事地合上盖子,一扭头把柴武唤了进来。
“武,唤几个人,把这些物件妥妥帖帖送回官舍安置好,尤其是这只紫檀的匣子,若是有一丝擦碰,我会咒你被母老虎吞喽。”
柴武震惊地咽了口唾沫,很不明白匣中之物究竟有多贵重,以至于钜子居然会以葬身虎吻这种惨事咒他。
他更想不明白,被老虎吃掉就吃掉了,何必非得要母老虎?莫非母老虎的吃相与公的还有不同不成?
打发走扛活的柴武,李恪满脸讨好地对公输瑾笑:“瑾儿,连着逛了两个时辰,我等去酉字亭食飧可好?”
见公输瑾点头,金牌导购风舞忙介绍:“钜子,夫人,酉字亭新开一所食肆,传闻是扶苏公子府上的庖厨脱籍所营,厨艺冠绝,颇受咸阳显贵之喜。”
一听连市亭厨子都敢跟扶苏扯关系了,李恪心里不由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味:“此肆何名?”
“名曰,青白亭。”
……
眼前的食肆就是传说中的青白亭。
二层阔楼,望山平顶,四角挑檐叼着貔貅,两处檐峰立着望天的犼。虽说见不着太多旁的装饰,可就大秦食肆的装修水准而言,已经称得上金碧辉煌四个大字。
与大秦常见的食肆相同,青白亭的侧面也是一根根滚圆的柱木,四面通风,张挂竹帘,里头的食客算是有那么一点点隐私,然而人声、人影一目了然。
看起来似乎是人满为患啊……李恪无奈地看了风舞一眼。
风舞神秘一笑,凑上来说:“钜子,近隧之席直面人来人往,算不得佳座,此肆在二层临水还有几处露台,只奉两千石贵客,必有空处。”
李恪忍不住对这家的掌柜刮目相看,不仅知道利用名人效应,连中的水景包厢都想得到……不会是同道吧?
风舞扯着官印入肆定包间去了,李恪牵着公输瑾挑了棵榆树下偷闲,才得片刻,耳朵边又?叒叕响起那个阴魂不散的张良的惊呼声。
“咦?又是恪君?”
李恪翻了个白眼回过身:“大亭真小啊。”
“只能说今日正合会友!”张良哈哈一笑,领着脸臭臭的李斯特和脸一直臭臭的盖尤走上来,“这位,莫非就是阿嫂?”
“您都快不惑了,喊阿嫂不瘆的慌么?”
片刻不见,张良的脸皮变得更厚了,对李恪的埋汰恍若未闻,对着公输瑾深深一揖,起身又说:“恪君莫非也是为清白坦**而来?”
“什么坦**?”
“青白亭嘛,自然是清白坦**。”
李恪张了张嘴,心里嘀咕,扶苏不会真的破罐子破摔,下海经商了吧?
他有种极强烈地想要跑去皇子府见见扶苏的念头,可是张良和李斯的儿子就在眼前,非敌非友,不生不熟。于公于私,李恪都不该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真实的念头来,尤其是对扶苏的担忧。
所以他微微一笑:“清白坦**美名远播,弟自然也想携妻尝尝,只是今日客满盈门,怕是不见得能寻见坐处。”
李斯特冷笑一声,终于寻到了插话的机会:“仇兄有所不知,饔飧之时,青白亭一座难求,唯有三处雅舍偶能有些空置。只是雅舍难求,非达官显贵,绝不启用。而墨家钜子才名虽盛,却只有校尉之职,可惜,可惜啊。”
他得意洋洋地说,谁知李恪和张良都不接茬。那高高的调门成了绝响,孤零零飘在空气当中,上上不去,落落不下,连带着说话的人都险些飘了起来。
如此静了好一会儿,一员家将从青白亭中气冲冲奔了出来,凑在李斯特耳边低语。
李斯特的面色涨得通红。
盖尤抬了抬眼皮,代替张良问:“雅舍求到了?”
李斯特咬牙切齿:“说!是哪个不长眼的抢了我的雅舍!莫非你不曾告诉他我的身份?”
那家将一脸为难道:“说了……只是那人……”
“那人如何!”
那家将来不及回话,众人身后又钻进一道声音,是风舞的。
“斯特君?今日明明是你当值守夜,你不在灞桥工地守着,来此处作甚?”
“少……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