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秘旨,一为令,一为诣,皆玄底,素面,银绣玄鸟,金箔滚边,旨面上是秦篆镌写的令文。而在令文的末端,则是凡封命用之的【皇帝行玺】。
李恪对看不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虫鸟篆很有些遗憾,不过他心里也清楚,传国玉玺是样子货,真正用来行权的还是眼前的天子六印。
至少,这趟说君之旅的全貌总归是了解清楚了。
陈平面圣,一波三折。
在他最早出发的时候,李恪对掌控库不齐的流程只有一个大概的思路,即建立市亭,打通大河,再以手段让朔方部打入草原,逐步占据优势地位。
待到游牧被削弱得差不多了,北军才一鼓作气强占冬原,一边对牧民实施高压统治,一边通过商业和文化侵略,在保留其畜牧特性的基础上,建立起这些部落对华夏物产、文化之依赖,消灭他们的民族传承。
结合这个计划,陈平最早的任务尚算简单,就是说服蒙恬配合李恪的节奏,同时说服始皇帝给予李恪足够的时间和一定的特权。比如说,许可乌鹤部这样亲秦的部落内附,给予他们夏子的民籍之类。
只是世事总是不断发展的。
乌鹤敖比李恪所想得更认可那个不靠谱的秦宗室身份,他想要的也不是内附,而是归附。
还有戾马……看着这个志大才疏的大部统领,李恪突生出一个全新的计划。
面圣之前,陈平的任务突然变了。
李恪要他说服始皇帝,以御令的形式许可库不齐草原裂土建国。这样,李恪就能凭着那个唯一的可汗头衔行计,使十四大部互相猜忌,互相征伐,从此再不能结成广泛的抗秦同盟。
此计,便是《晏子春秋》上二桃杀三士的毒计。
能成为经典的计策肯定是好计,只是易地而处,无论是李恪还是陈平都知道这次游说的难度。
疆土之事,涉及国之根本,帝王尊严,后世凡割地弃地的帝王没有一个能留下好名声,所以李恪要始皇帝以疆为饵,就是要他用自己的一世英名陪李恪作一场豪赌。
为了说服始皇帝,陈平殚精竭虑,使尽了浑身解数。
候召时,他在廊下故弄玄虚,被搜身时,他对韩谈绵里藏针,与李斯斗辩是为了夺人眼球,先声夺人。
更有甚者,他连被请来用作助臂的蒙恬也不放过。
在他的刻意引导下,蒙恬只知旧法,不明新策,满怀着惜才之情和人论辩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最后才发觉,自己居然对整件事一无所知……
陈平如此下作行事,所为的,就是新策能够起到一鸣惊人的奇效。
不计得失,机关算尽!
陈平坐实了真小人的标签,被当成憨包耍了一路的蒙恬不喜欢他,被当成踏板,脸都快被打肿了的李斯更是恨他入骨。
但是他说服了始皇帝。
【册封某某为库不齐可汗,严束草原,牧守秦边,驯服端顺,永为藩篱】
事及至此,于李恪而言,陈平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可对于大秦君臣而言,实边扬夏之策转变,他们却还有许多筹备要做。
归化,而非驱逐,这才是李恪之计中,最让大秦君臣意动的关键所在。
这将是一个全新的民族课题,一旦成功,岭南,北原,西域,东海……普天之下将莫非王土!
陈平有幸见证了大秦智力全开的盛世场景。
以始皇帝为思维中枢,李斯、冯去疾、蒙恬、李信、赵高畅所欲言,周贞宝与韩谈亲往出宫传召,不一会,蒙毅又带着专事夷狄事务的典客桂贞和专事羌蛮事务的典属国杨樛加入讨论。
一时间,书房当中人满为患,九卿三公争辩不休,过程中陈平就像个摆设似陪在末席,居然没人知会他一声是该走该留……
各种决议不断成型,整合文字,镌录成诣。
其一,李恪失败怎么办?
库不齐汗国绝不可留,李恪一但失败,无论是死是活,北军都要负责把这个不该出现的汗国剿杀彻底。
到时候涉间向北,苏角向南,王离向西,大军三路围杀,计动员精兵二十万数。
有失国体的密旨是必须要取回来的,若是一个不好密旨外流,始皇帝就要给李恪安上假作圣令的罪名,夷其三族,属员尽诛。
陈平到那时才明白自己被留下来的真正用途。
为了让假作圣令的罪名看起来真实些,李斯令他书旨,赵高还在盖玺的时候不小心挂了衣角,以至于好好的玺,成印时看起来不大像【皇帝行玺】,反有此像【皇帝之玺】……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这也是为啥陈平笃定了李斯会在路上对他下黑手的原因,李恪假旨矫召要夷三族,他作为实际撰写人,一颗脑袋,估计也是不够用的。
大秦君臣无耻的样子让李恪目瞪口呆,他对着两道密旨反反复复比了七遍,好容易才辨出两个玺印的缺失差别。
这特马孖劢丕!
其二,李恪成功了又怎么办?
归化归化,归只是开始,化才是关键。
大秦的君臣们想不出李恪打算如何用商贾和士人来替代兵卒,但至少知道其治理之法必与寻常牧民截然不同。
桂贞提议重设郡边,将库不齐整体划入九原,以李恪为郡守总领,统掌全局,不复三郡分领的现状。
蒙恬部分推翻他的谏言,认为九原乃边防重镇,不可轻动,应在库不齐独设一郡,同边郡事,由郡守兼任将军,统管军政。
河间郡就此横空出世。
其辖地北、东至大河,南抵横山、白于山一线,西及贺兰与狼山山脉,包含全部库布齐地区,暨杭锦、达拉特、准格尔、伊金霍洛、鄂克托、乌审、贺兰七原,地域广阔,人口……
大秦在这草原连一座活城都没有,哪儿来的人口?
此郡大概是郡县制出现以来最草率的一次定计,全郡上下,秦廷只安排一个郡守,一人一地,建一郡!
换句话说,从密诣送到李恪手上的那一刻起,河间郡就是李恪,李恪就是河间郡!
如此郡守惊得李恪哀莫大于心死,唯一能让他感到聊以的,就是河间郡是个边郡,他与苏角、涉间、司马欣一样,同受匈奴上将军节制。他不仅是河间的郡守,同时还是蒙恬的副将。
河间军计划下设一府四部,战兵四万。
其中朔方部自苏角的九原军划出,拟据狼山大营,备匈奴;贺兰部自涉间的北地军划出,据贺兰山大营,备月氏;白于部自王离的上军划出,据白于山大营,庇护关中。
此外,李恪的莫府不再是纯粹的指挥机构,亦要直辖一部战兵,就称河间部。
河间部与河间军在上下级关系上类似句注将军帐下的句注校尉府,但句注校尉府是庇护中原的战备力量,而河间部存在的任务,则是为了弹压游牧,辐射七原。
全军整整四万强兵……若加上亲兵,轻兵这些杂七杂八的配属,名义上归李恪统辖的兵员差不多有七八万人,论数量都快赶上库不齐现有的男人了。
然而呢……四部兵马除了只建了半部的朔方部在李恪手里,贺兰、白于都还在几位好同袍手里攒着,而直属的河间部更是连影都没有。
李恪还想起来,白于山好像是库不齐这头的叫法,这片山脉斜贯上郡,紧邻阳周,北麓叫白于山,南麓则叫白羽山……
白羽亭在白羽山南麓立址的时候,他好像还考量过一个重要指标,那就是王离把莫府设在山北的大营,聚了整整五部人马。
白羽山北,白于山大营……
天了个爷的,我居然把王离的老巢给端了?